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擦过粗陶茶具的边缘，吝啬地收走了最后一点暖色。小院彻底陷入暮色与寂静之中，唯有远处零星响起的犬吠，证明着这片凡俗之地并未完全死去。

林牧僵立在篱笆门口，目光死死锁在院中那张木桌，以及桌上那套突兀出现、却又与记忆深处某个温暖角落严丝合缝的粗陶茶具上。

仙尊……来过？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任何一次力量提升，都更让他心神俱震。那个高悬九天、冰冷漠然、弹指间决定星辰生灭的玄天仙尊，与他这个位于修真界最底层、连故乡都充斥着贫瘠与挣扎的凡俗小院，怎么可能产生交集？

而且，是在他离去之后，在他于清虚天、在混沌虚空中挣扎求存之时，仙尊……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里，留下了这套承载着他早已遗忘的、微弱暖意的茶具？

是为了什么？

警示？提示？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安排？

他缓缓迈步，走向那张木桌。脚步落在熟悉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仿佛脚下不是实地，而是布满无形荆棘的陷阱。

终于，他在木桌前站定。

粗陶茶具近在眼前，壶身和杯盏都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仿佛刚刚被人细心擦拭过。壶口微微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预想中的茶水或是玉简、符箓之类的东西。

只有茶具本身。

以及，一种萦绕不散的、极其淡薄的……**空间波动**的余韵。

林牧瞳孔微缩。他对空间波动异常敏感，尤其是在经历了混沌虚空中那些险峻的路径之后。这残留的波动极其高明，若非他凝聚了混沌金丹，对能量感知远超同阶，绝难察觉。

这波动……并非仙尊那冰冷浩瀚的仙元气息，反而带着一种……与这茶具、与这小院格格不入的、更加古老晦涩的韵味。

不是仙尊留下的？

那会是谁？

难道这世间，还有另一位能与仙尊比肩、甚至能先仙尊一步在此布局的存在？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粗糙的陶壶，想要确认那空间波动的来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陶壁时——

异变，并非来自茶具，也非来自小院。

而是来自……他怀中那枚一直安静蛰伏的银丝铃铛！

“嗡——！”

铃铛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平和的脉动，也不是示警的灼热，而是一种……**极其尖锐、极其急促、充满了毁灭与终末气息的悲鸣**！

这悲鸣声直接在他神魂中炸响，带着一种仿佛天地倾覆、万物归墟的大恐怖！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一切的**极致寒意**，如同无形的海啸，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无视了空间的距离，顺着那铃铛与他、与仙尊之间神秘的联系，轰然降临！

“呃啊——！”

林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落的土墙上，震下簌簌灰尘！他怀中的铃铛滚烫如烙铁，那毁灭性的寒意并非作用于他的肉身，而是直接侵蚀他的神魂与混沌金丹！

金丹表面刚刚弥合的裂纹瞬间再次崩开，灰色的真元剧烈震荡，几乎要失控暴走！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思维冻结，连痛苦都变得麻木。

仙尊！

是仙尊那边！仙尊遭遇了……**陨落之危**？！！

这通过铃铛传递而来的，不再是之前的虚弱与痛苦，而是……**终结**的气息！

不——！！！

一股远比自身濒死更强烈的恐慌与绝望，如同野兽的利爪，瞬间撕碎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思考！他忘记了茶具，忘记了空间波动，忘记了自身濒临崩溃的伤势！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

回到仙尊身边！哪怕只是……陪他一起湮灭！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再次通过铃铛，不顾一切地反向输送自身的力量，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只是加速自身的灭亡！

然而，这一次，那连接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阻断**了！

铃铛依旧在疯狂震响、悲鸣，传递着那令人绝望的终末寒意，但他却再也无法将自身的力量传递过去分毫！

他像是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在眼前走向毁灭，无能为力！

“不……不——！！！”

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指甲深深抠入身下的泥土，鲜血混合着灰色的真元渗出。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在极致的寒意中凝结成冰。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那绝望与寒意彻底吞噬，神魂与金丹都要随之崩解的刹那——

那疯狂震响、传递着终末悲鸣的银丝铃铛，声音……**突兀地**改变了。

不再是尖锐的毁灭悲鸣，而是化作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

这声叹息，并非来自仙尊。

更像是由这枚铃铛本身，在承受了那极致的终末气息后，自发发出的……**哀鸣**与……**告别**？

随着这声叹息般的铃音，那股侵蚀他神魂的极致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铃铛本身，那滚烫的温度在迅速冷却，最终变得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死寂。表面的银色光泽彻底黯淡，那道指引他归来的路线图纹，也如同被抹去一般，消失无踪。

它变成了一枚……**普通的、冰冷的、毫无灵性的金属铃铛**。

连接……**断了**。

彻底地，断了。

林牧瘫软在冰冷的墙角，浑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混沌金丹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纹，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他怔怔地看着怀中那枚失去所有光泽、如同凡铁的铃铛。

仙尊……

是陨落了吗？

所以这铃铛，也失去了所有的神异？

那声最后的叹息……是仙尊留给他的……最后讯息？

巨大的悲伤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茫然，先一步将他冻结。

他失去了方向。

失去了目标。

甚至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这方破败、寂静的小院，扫过那张木桌，扫过桌上那套依旧安静摆放的粗陶茶具。

回家？

他回来了。

可这里，还是他的家吗？

仙尊指引他归来，留下这茶具，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他见证……这场无声的陨落？还是……这茶具本身，就是仙尊留下的、应对某种局面的……**后手**？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色，如同浓墨般彻底笼罩下来。

小院里，没有灯火，只有星月微弱的光芒，勾勒出青衣少年蜷缩在墙角的、失去所有生气的轮廓。

他抱着那枚冰冷的、死寂的铃铛，如同抱着一座新坟。

前路已断，归途……亦成囚笼。

他坐在故乡的尘埃里，却比在混沌虚空中，更加迷失。

只有那套粗陶茶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幽光。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