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缠绕着故乡的青石板路,湿漉漉地沁着凉意。林牧踏出篱笆门,身后的小院连同那场惊心动魄的杀局,一同被掩埋在渐浓的雾色与过往里。他没有回头,步伐却比离开混沌虚空时,多了几分沉凝。
怀中的银丝铃铛依旧黯淡,冰冷地贴着他的胸口,但那最后一缕渗入其中的素白剑罡,像一颗沉睡的火种,微弱,却真实存在。体内混沌金丹缓慢旋转,九色光华内敛,每一次搏动都吞吐着更加精纯厚重的灰色真元,修复着之前强行催谷留下的细微暗伤,也滋养着他历经剧变后愈发坚韧的神魂。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仙尊留下的线索随着茶具的消失而中断,那阴影巨手背后的存在更是遥不可及。他只是循着一种冥冥中的直觉,沿着村路向外走去。
村落比他记忆中更显破败萧条,偶有早起的村民看见他这陌生面孔,也只是投来麻木的一瞥,便继续佝偻着忙活生计。稀薄的灵气,贫瘠的土地,这里是被修真界遗忘的角落。行走其间,他筑基圆满(实则已半步金丹)的修为与周身隐隐与周遭秩序格格不入的混沌气息,被完美地收敛起来,如同水滴汇入江河。
数日后,他行至一座稍显繁华的边境小镇。青瓦木楼,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构成了一副鲜活而嘈杂的凡俗画卷。他在镇口一家客人不多的茶馆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
茶水苦涩,远不如记忆中山野粗茶的滋味,更不及清虚天那株碧玉茶树的万分之一。他端着粗糙的陶碗,目光落在碗中微微荡漾的、倒映着棚顶木纹的茶水上,心神却沉入体内,仔细感应着那枚死寂铃铛与混沌金丹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由仙尊最后剑罡构筑的脆弱桥梁。
毫无动静。
仿佛那场杀局,耗尽了所有残存的力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陶碗,正欲起身离开。
就在他目光从茶碗移开的瞬间——
碗中那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心,一抹极其淡薄、几乎与水中倒影融为一体的**银色光晕**,倏忽一闪!
那光晕的形状……像极了那套粗陶茶具上,曾经映照出的**银眸黑猫**的瞳孔!
林牧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停!他猛地定睛看去,茶水平静,倒影依旧,哪有什么银色光晕?仿佛只是日光透过棚顶缝隙,在水面投下的一缕错觉。
是错觉吗?
他死死盯着那碗茶水,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扫过碗沿、茶水、乃至木质桌面的每一道纹理。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空间扭曲,没有任何异常。
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他重新端起陶碗,凑到眼前。粗糙的陶壁,浑浊的茶水。
忽然,他福至心灵,不再用眼睛去看,也不再刻意用神识探查。而是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在混沌虚空中那般,将自身意识与怀中那枚铃铛、与体内混沌金丹微弱地连接起来,去**感受**那可能存在的一丝……**同源道韵**。
时间一点点流逝。
茶馆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林牧如同老僧入定,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
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流的、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与一丝冰冷疏离的意念波动,如同穿过无数蛛网尘埃的微风,极其艰难地,触碰到了他通过铃铛与金丹构筑起的感知“蛛网”!
这波动……不属于仙尊那纯粹的冰冷剑意,更像是……
**那只银眸黑猫**!
波动断断续续,传递的信息破碎不堪:
“**北……**”
“**……墨渊……**”
“**……守……**”
“……**棺……**”
信息戛然而止。
那微弱的意念波动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消失。
林牧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
北?墨渊?守棺?
这是什么意思?是地名?还是某种代指?那只猫……它还存在?它在指引他?
他立刻尝试通过那脆弱的连接反向追溯,神识如同利箭般沿着那意念传来的方向刺去!然而,那方向虚无缥缈,仿佛遍布迷雾,他的神识撞入一片空无,什么也捕捉不到,反而引得混沌金丹一阵微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错觉。
那黑猫的意念确实存在过,虽然微弱到极致,且充满了疲惫与某种被禁锢的滞涩感。
它传递了信息。
“北……墨渊……守……棺……”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破碎的词。墨渊,听起来像是一个地名,或者某个势力的名称。守棺?守护棺椁?谁的棺椁?
仙尊的?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冷。
他立刻起身,丢下几枚铜钱,快步离开了茶馆。
小镇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阳光正好。但林牧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寒意,正从这看似平静的凡俗之下,悄然弥漫开来。
他需要信息。关于“墨渊”,关于“北”方的信息。
他走进镇上唯一一家售卖杂书、兼营信件往来的小铺。铺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就着窗户的光线修补一本破旧的县志。
林牧收敛气息,上前拱手,语气平和:“老先生,叨扰了。请问,您可曾听说过‘墨渊’此地?”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从镜片上方打量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墨渊?没听过。小哥是外乡人吧?打听这偏僻地方做甚?”
林牧心下一沉,却不放弃,又问道:“那……北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流传什么古早的传说,或者有什么人迹罕至的险地?”
老头放下手中的锥线,眯着眼想了想:“北边啊……出了这镇子,再往北走,就是连绵的荒山了,听说里头有吃人的瘴气和凶兽,寻常人不敢进去。老辈子人倒是有传说,说那荒山深处,有什么……‘坠星湖’?还是‘落仙坑’?记不清喽,都是些唬孩子的玩意儿。”
坠星湖?落仙坑?
林牧默默记下,又道了谢,转身离开。
线索依旧模糊。但“北”这个方向,以及荒山深处的传说,似乎与那“墨渊”隐隐对应。
他站在小镇街头,望向北方。天际线下,山峦的轮廓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仙尊生死未卜,黑猫意念指引,强敌隐于幕后。
前路艰险,迷雾重重。
但他握紧了拳,混沌金丹在体内沉稳搏动。
无论“墨渊”是龙潭还是虎穴,无论“守棺”意味着什么,他都必须去。
这是他唯一的方向。
青衣微动,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汇入北出小镇的人流。
身影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方向,正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