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盛怒中的景和帝也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母后。
“母后，人证物证确凿，还有何蹊跷？”皇帝语气依旧冰冷，但终究给了太后说话的机会。
太后由皇后搀扶着，缓缓走下御阶，来到那打翻的汤盏和毙命的太监旁。她并未靠近，只是隔着几步远，仔细审视。
“皇帝，”太后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静，“这毒，若真是宋掌司所下，她图什么？在哀家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毒杀试毒太监，暴露自己？这未免太过愚蠢，不合常理。”
景和帝冷哼一声：“或许她本就是北狄细作，与那顾怀瑾里应外合，意图搅乱我大雍后宫！”
“陛下明鉴！”被侍卫扭住的宋昭雪立刻抓住机会，高声喊道，“臣若真是细作，当日察觉王德安与北狄勾结时，又何必禀报？任由其发展，岂不更能搅乱朝纲？臣对大雍、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这话点醒了部分人。是啊，若宋昭雪是细作，之前王德安之事她完全可以隐瞒不报。
太后赞许地看了宋昭雪一眼，继续道：“此其一。其二，皇帝你看这太监。”她指着地上尸体，“他毒发极快，症状猛烈，显然是剧毒。这等烈性毒物，气味、颜色往往有异，若直接下在汤羹中，负责最后盛装、传递的宫女，甚至试毒太监本人，在靠近时或许就能察觉。但方才，并无人发现异常。”
皇后在一旁轻声补充：“母后所言极是。而且，这毒若是在大汤盅里，为何只有试毒太监这一份有事？其他分装出去的汤盏，包括呈到母后面前的这一碗，都安然无恙？难道下毒之人，能精准算到试毒太监会舀到哪一部分？”
这话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毒，似乎只存在于试毒太监尝的那一小份里！
景和帝目光一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怒意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审视。他并非昏君，方才只是被当众投毒的嚣张行径激怒，此刻经太后和皇后点醒，立刻察觉了其中的不合逻辑之处。
“你的意思是……”皇帝看向太后。
“有人，是冲着宋掌司来的。”太后缓缓道，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或者说，是想一石二鸟。既能除了哀家这个老太婆，又能将投毒的罪名扣在风头正劲的宋掌司头上，顺便……还能搅了哀家的寿辰，让皇帝脸上无光。”
太后的话语平静，却字字惊心，将幕后之人的狠毒与算计揭露无遗。
殿内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猜测这胆大包天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宋昭雪心中震撼，她没想到太后会在关键时刻如此冷静地为她分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激。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大脑飞速运转。太后指出了关键，但还需要证据！否则，她依然难逃嫌疑！
“陛下！”宋昭雪再次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臣恳请陛下，立刻查验试毒太监所用的汤匙和碟子！还有他身上！毒物若非下在汤中，定是沾染在器具或他本人手上！”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但如果成立，就能彻底洗刷她的嫌疑！
景和帝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下令：“御医！立刻查验！”
早已候在一旁的御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试毒太监的尸体和他用过的汤匙、碟子。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结果。
片刻后，为首的御医脸色凝重地回禀：“陛下！微臣在试毒太监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粉末残留，颜色与汤羹相近，几不可辨！经初步查验，此物正是剧毒‘鹤顶红’！汤匙和碟子上亦有微量残留！”
真相大白！
毒，是下在试毒太监的手上！他在舀取汤羹品尝时，指尖的毒药便混入了汤中，导致自己中毒身亡！而大汤盅和其他汤盏，根本无毒！
好精妙！好狠毒的手段！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这幕后之人，不仅心思缜密，更是视人命如草芥！
宋昭雪只觉得浑身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全靠侍卫架着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席卷了她。
景和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放开宋昭雪。
“宋昭雪，看来是朕错怪你了。”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杀意已消。
“臣不敢！”宋昭雪连忙跪伏在地。
“查！”景和帝目光森冷地扫过全场，“给朕彻查！这个太监是哪个衙门的？近日与何人接触过？谁有机会在他手上做手脚？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慈宁宫兴风作浪！”
“遵旨！”内务府总管和侍卫统领连忙领命，冷汗涔涔而下。
太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今日是哀家的好日子，却闹出这等事端，真是……罢了，皇帝，此事就交由你处置吧。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去歇息。”
皇后连忙上前，亲自搀扶太后离去。
寿宴不欢而散。
宋昭雪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帝后和太后离去，看着侍卫将试毒太监的尸体抬走，看着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收拾残局……
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太后的睿智和冷静，以及那一点点关键的证据，救了她。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危险并未解除。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这次失败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官服，抹去额角的冷汗。脸上重新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这深宫，果然步步杀机。
她抬头，望向殿外依旧阴沉沉的天空。
这场寿宴惊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腥风血雨，恐怕会更加猛烈。
而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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