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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夜雨

胤煜

烛泪堆红烬未寒,金陵弦断夜阑珊。

 墨痕犹带江南雨,玉玺空藏袖里山。 

铁甲叩门惊素幔,春风隔座拂残笺。

 谁知九重龙衮下,独拾簪花碎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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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隆元年冬,汴京皇城暖阁里熏着沉水香,赵匡胤猛然从榻上惊醒。

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攥紧了明黄寝衣,案头那页刚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词稿尚带着烽烟气:“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他赤足踏过冰凉的金砖,推开雕花槅扇。

雪粒子混着北风砸在面颊上,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诡异的火——四十万大军正围攻金陵,可自三日前收到那阕《临江仙》,他竟夜夜梦见有人用毛笔蘸着血在宫墙上写字。

“官家?”内侍颤声捧来玄狐大氅,却见天子忽然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晶莹六出在掌心化作水珠,恍若那人词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传旨前锋营。”赵匡胤转身时眼底已一片清明,“破城之日,朕要活李从嘉。”(我要活虞姬~噗⁼³₌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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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破那夜,李煜正穿着素纱中单跪在宗庙前。

烛泪堆成赤红的小山,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当宋军铁甲撞击声震碎弦乐时,他忽然将玉玺塞进乐师怀中,自己却抽出一卷词稿投入火盆。

“官家这是作甚!”老内侍扑救不及,只见火舌舔过“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墨迹。

李煜望着梁柱间簌簌落下的尘埃轻笑:“总不能...让赵家天子看见这些。”

可他没想到,押送汴京的官船才至淮水,汴梁已传抄起数十版本《破阵子》。

赵匡胤在垂拱殿拍案怒斥“何至垂泪对宫娥”,退朝后却独留那页撒金笺在御案,朱笔圈住“教坊犹奏别离歌”七字,墨点晕染如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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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命侯府的第百个黄昏,李煜正对庭中残荷调试琴弦。

忽闻墙外马蹄声如雷震,门扉洞开处,玄甲侍卫簇拥着常服天子而来。

他慌乱间碰倒松烟墨,未干的《望江南》词稿飘落靴前。

“四十年来家国...”赵匡胤拾起宣纸念得极慢,指腹摩挲着“几曾识干戈”的洇痕。忽然一声裂帛响,琴弦应声而断。

李煜抬头,恰撞进那双看惯沙场的眼睛里——没有杀意,倒像在审视一件碎了的传世瓷。

“改了吧。”龙纹靴尖轻点“归为臣虏”四字,“朕准你用‘违命侯’印。”

夜风卷起满案词稿,如雪片纷飞在两人之间。

李煜望着对方腰间玉带,忽然想起金陵城头坠落的龙旗。

他蘸着残墨改写新词时,听见极轻的叹息:“江南...杏花雨真如词中所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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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宴群臣时,汴河灯影倒映在琉璃盏中。

赵匡胤正举爵受贺,心口猛地一悸。他摆手止住乐师,疾步走向殿外西北角——那是违命侯府的方向。

“小楼昨夜又东风。”他喃喃自语,鎏金爵铿然落地。

侍从们惊见天子竟赤足奔下玉阶,玄衣逶迤如垂天之云。

侯府深院里,李煜正将新填的《虞美人》投入火盆。

青烟腾起时,朱漆大门被轰然推开。披着夜华的帝王立在月洞门前,龙袍下摆沾满泥浆。

“李从嘉。”赵匡胤的声音比梦更飘渺,“你可知朕拆了金陵台殿的玉石,全铺在汴京这座囚笼底下?”

火盆里纸张蜷曲成灰,露出“雕栏玉砌应犹在”的半句残骸。

李煜望着对方被雨打湿的眉睫,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润州,有个黑脸将军曾混在商队里买走他三阕词。

“原来...”他染着墨痕的手指悬在半空,“官家那日就认得臣。”

雨声渐密时,一双生着弓茧的手握住他颤抖的腕子。

赵匡胤低头嗅到纸灰里的愁苦气,忽然将人拉近窗前。巡夜卫队的火光掠过窗纸,明明灭灭照见两人相叠的身影。

“别写了。”帝王的声音埋在对方单薄的肩窝,“朕宁可见你挥剑——像那日金陵殿前试图做的那样。”

李煜的泪终于落下来,砸在龙纹刺绣上。

他想起老宫人说过,官家哭皇子重润时也是这般沉默,只把奏折攥得尽碎。

五更鼓响时,赵匡胤松开他离去。案头却多了一方鸡血石印,刻的既不是违命侯也不是陇西公,而是瘦金体的“词客”二字。

翌日内侍送来江南新贡的澄心堂纸,据说押运官还捎来株连根带的垂丝海棠。

李煜摩挲着纸张边缘的印花,忽然对侍婢轻笑:“取酒来。”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时,他听见宫墙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笔锋悬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上方,终是添了行小字:“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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