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植物园回来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我和哥哥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在书房学习，在父母面前，我们是感情融洽、偶尔斗嘴的普通兄弟。但只有我们自己清楚，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虽未捅破，却已脆弱得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书店的亲近、竹林里的未竟之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让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不经意的指尖相触，都带上了隐秘而战栗的意味。
哥哥似乎比之前更加谨慎，甚至有些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揉我的头发，晚上也不会赖在我房间闲聊到很晚。起初，我以为他是在遵守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安全准则”，或许是被竹林里那群游客惊扰后的余悸。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对这种“为长远打算”的理解，甚至暗自觉得这样的他更加可靠。
然而，他偶尔的走神和看向我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又让我心底那丝在竹林里升起的不安隐隐作祟。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总是用学业压力大或者担心未来的大学生活来搪塞过去，然后迅速转移话题，用那种无可挑剔的、属于哥哥的温和笑容安抚我。我选择了相信，或者说，我选择了不去深究相信他。
转折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五傍晚。父母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宴，家里只剩下我们俩。我们点了外卖，在客厅里边看电影边吃。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只开了盏暖黄的落地灯，气氛安宁舒适得让人放松警惕。
电影放到一半，是个略显沉闷的长镜头。我有点犯困，下意识地像小时候那样，将头靠在了旁边哥哥的肩膀上。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很快，他放松下来，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调侃我“这么大了还撒娇”，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我靠得更舒服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的温情。电影的声音成了背景音，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和窗外的雨声。鬼使神差地，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也正低头看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引起一阵战栗。
那一瞬间，所有的谨慎和理智都土崩瓦解。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我微微仰起了脸。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不是一个深入的吻，只是双唇轻柔的相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涩和无法言喻的战栗。却像一道惊雷，在我们之间炸开。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只剩下唇瓣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然而，这偷来的静谧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但在寂静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的、类似快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我们像被电击般猛地弹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哥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窗外是对面楼的墙壁，雨幕朦胧，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
“刚……刚才是什么声音？”我的声音都在发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面色发白。
砚冬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的侧脸线条紧绷，那种深沉的忧虑，甚至可以说是……恐惧，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脸上，比在竹林里那次更甚。
“可能……可能是树枝被风吹断，碰到了窗户？”我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试图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砚冬缓缓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我，他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但失败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懊悔、自责，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预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沙哑地说：“…… probably not.（很可能不是。）”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无眠。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我们心惊肉跳。那种悬在钢丝上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而致命。我们互相发信息，内容苍白无力，无非是“别怕”、“可能听错了”、“早点睡”，但谁都清楚，自欺欺人改变不了任何事。
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持续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周日晚上，父母回来了。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异样。父亲眉头微锁，母亲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几次在我和哥哥之间来回逡巡，欲言又止。
饭后，父亲沉声开口：“砚冬，砚秋，你们俩来书房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哥哥。他垂着眼睑，脸色是那种过度平静后的灰白，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示意我冷静，然后率先走向书房。
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桌后，而是和我们一样站在房间中央。母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双手紧紧交握着。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递到我们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不算清晰但足以辨认的照片——暖黄的灯光下，沙发上，我和哥哥靠得极近，他的嘴唇，正贴在我的嘴唇上。拍摄角度刁钻，正好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以这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袒露在我们面前。
“解释一下。”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这是谁发的？怎么回事？”
发照片的是个陌生号码，附言只有短短一句，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好好管管你们的儿子，亲兄弟乱伦，也不嫌恶心。”
哥哥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父亲严厉、失望、难以置信的目光逼视下，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重新低下了头，哑声说：“……对不起。”
他没有辩解，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试图为我们的行为寻找任何借口。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闸门，瞬间释放了父母积压的震惊和怒火。
“对不起？这就是你的解释？”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痛心，“砚冬！你是哥哥！你就是这样给弟弟做榜样的？！你们……你们这成何体统！”
母亲用手捂住了嘴，眼眶瞬间红了，看着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混乱、伤心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小冬，秋秋……你们……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有人故意……”
“误会？”父亲厉声打断母亲，指着手机屏幕，“照片拍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误会！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就是让你们……让你们……”他气得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通红。
书房里充斥着父亲的怒斥和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我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巨大的羞耻、恐惧和绝望将我淹没。我偷偷看向哥哥，他始终低着头，承受着所有的指责，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他那个在竹林里欲言又止的、充满忧虑的眼神，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他早已预感到绳索的脆弱，甚至可能感知到了暗处的窥探，所以他才会问出那个关于“如果不能经常在一起”的问题。
他不是在担心未来，他是在告别。
而我这颗被所谓的温暖蒙蔽的心，直到此刻万丈深渊显露在眼前，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那彻骨的寒意。钢丝，终于还是断了。让我们坠入了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父亲疲惫而冰冷的声音最终为这场风暴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也为我们未知的、注定充满荆棘的未来，定下了冷酷的基调：
“砚冬，从今天起，你搬到客房去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下接触砚秋。”
“至于你们俩……等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们，跟这个家，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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