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簌簌落着,红府的青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陈皮看着二月红指尖的温度落在自己发顶,那点暖意透过雪沫渗进来,烫得他鼻尖发酸。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月白长衫上落了雪,鬓角沾了霜,却依旧温润得像一汪春水,能溺毙所有的戾气与锋芒。
二人并肩往院里走,暖炉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糖蒸酥酪的甜香。二月红没再提四爷的事,也没问他动手的细节,只吩咐下人备了热水,让他去梳洗。
陈皮泡在热水里,身上的血腥味渐渐散了,可指尖还残留着握刀时的凉意。他想起四爷倒在雪地里的模样,想起那人临死前的错愕与不甘,心里竟没有半分快意,只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冰。
他裹着大氅出来时,正看见二月红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烛火跳跃,映得他侧脸柔和,连眼底的倦意都淡了几分。案头的糖蒸酥酪还温着,是特意给他留的。
陈皮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杌子上,捧起那碗酥酪,却没什么胃口。
“师父,”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您就不怪我吗?”
二月红抬眸,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了然:“怪你什么?怪你替丫头讨回公道,还是怪你护着红家的盘口?”
陈皮一愣,捏着瓷碗的手紧了紧。
“可我杀了人,”他低声道,“九门的人都在骂我,说我以下犯上,说我心狠手辣。”
“他们骂的是陈皮阿四,不是我的徒弟。”二月红合上书,指尖轻轻叩着桌面,“这九门的规矩,本就是强者定的。四爷当年能坐上那个位置,靠的也不是什么辈分德行,不过是心狠手辣罢了。”
陈皮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以为师父会斥责他莽撞,会劝他收敛锋芒,却没想到,师父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二月红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了,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傻小子,你以为我真的倦了吗?不过是丫头走后,懒得再去争罢了。可谁要是动了我的人,动了我的徒弟,我便不能再由着他们了。”
这话落在陈皮耳里,像一道惊雷。他看着二月红,看着那双藏了太多心事的眼睛,忽然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起师父总在他练完弹弓后,递上一杯温茶;想起师父在他被人非议时,默默挡在他身前;想起方才在门口,那句掷地有声的“护不住,也得护”。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麻的感觉蔓延开来。他忽然明白,师父从来都不是心软,只是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了温柔的表象之下。
“师父……”陈皮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
二月红没说话,只是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海棠,莹润剔透,正是当年丫头最爱的那支。
“这是丫头留下的,”二月红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她总说,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要我多护着你些。”
陈皮看着那支玉簪,眼眶忽然红了。他想起师娘还在的时候,总爱摸着他的头,笑着说“陈皮要乖,要好好听师父的话”。那时的红府,暖融融的,满是烟火气。
“师娘她……”陈皮的声音发颤,“她要是知道我杀了人,会不会怪我?”
“不会。”二月红摇头,将玉簪递给他,“她会说,陈皮做得对。”
陈皮接过玉簪,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玉质,心口猛地一震。他忽然注意到,二月红的眼底,除了温柔,还藏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情愫。那情愫太浓,太沉,像陈年的酒,一不小心,便会醉了人心。
他猛地想起昨夜,自己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时,师父眼里的震惊与疼惜;想起方才在台阶下,师父挡在他身前时,挺直的脊背;想起无数个日夜,师父看着他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疯狂地滋长着。
他看着二月红,看着那人鬓角的霜雪,看着那人眼底的温柔,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师父,您对我……”
话未说完,便被二月红打断了。那人别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指尖微微颤抖:“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陈皮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握着玉簪的手紧了紧。
原来,那些藏在岁岁年年里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师徒之情那么简单。
雪落无声,红府的暖炉烧得正旺,烛火跳跃,映着两人的身影,在窗纸上投下一片缠绵的剪影。
陈皮站在原地,看着二月红的背影,忽然笑了。
他想,不管这份情是什么,只要师父还在,只要他还能守在师父身边,就够了。
至于九门的风雨,长沙城的议论,都算不得什么。
从今往后,他陈皮阿四,不仅要做九门的四爷,更要做能替二月红遮风挡雨的人。
护他一世安稳,守他岁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