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刚把渭河龙王安置在城楼西侧的偏院,陈研便快步走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他没说话,直接递过去。十安扫了一眼,上面写着“有异人叩关,自称投效”。
“带进来。”十安说。
不多时,两个身影被押到院中。前面那人身高体壮,背上生着一对赤红羽翅,脸上皮肤泛朱,发色深蓝,站姿笔直,眼神不躲不闪。后面那人黄面短须,身形稍矮,垂手低头,不敢抬头看人。
“跪下!”守卫喝道。
“不必。”十安抬手止住,“站着回话。”
那朱面壮汉抱拳:“谢相爷不罪之恩。我名赤翎,这是我兄弟黄岩。我们自幼因形貌怪异,被族人驱逐,流落四方,受尽冷眼。听闻三山关新立,主公仁德,相爷神通,特来投效,愿为马前卒,生死无悔。”
十安没接话,只盯着他背后的翅膀。那对羽翼收拢贴背,骨节处隐约透出暗纹,像是刻上去的符记,又像天生血络。他看了片刻,嘴角微扬:“好。从今日起,你们编入亲卫营,归我直属。”
赤翎一愣,随即单膝点地:“谢相爷!”
黄岩也跟着跪下,声音发颤:“谢相爷收留!”
十安点头,转头对陈研道:“给他们安排住处,发甲胄兵刃,月俸照亲卫标准。”
陈研应下,转身去办。
等两人被带下去,十安才开口:“山鬼。”
黑影从屋檐跃下,悄无声息落在他脚边。
“跟上他们。别靠太近,看他们夜里去哪,和谁说话,做什么事。”
山鬼低吼一声,转身隐入墙角阴影。
陈研回来时,十安正站在院中看天。云层压得低,风里带着湿气。
“你信他们?”陈研问。
“不信。”十安说,“但能用的人,先用着。”
“那翅膀上的纹路,不像凡俗之物。”
“嗯。”十安点头,“可能是妖族血脉,也可能是天庭印记。不管是什么,只要肯低头,我就敢收。”
陈研没再问,只道:“粮草已入库七成,城墙加高两尺,哨塔新增六座。柔然那边还没动静。”
“他们动不了那么快。”十安说,“北庭到三山关,快马也要五日。等他们调兵,我们早把根扎稳了。”
夜里,山鬼蹲在屋顶,眼睛盯着西厢房。赤翎和黄岩被安排在同一间屋,窗户紧闭,灯早就灭了。
子时刚过,房门轻轻打开,赤翎独自走出,脚步轻缓,绕过巡夜岗哨,往城北角的小巷走去。山鬼伏低身子,远远跟着。
赤翎走到一处废弃磨坊,在石碾旁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低声念了几句。玉牌亮起微光,一道虚影浮现在半空——是个披甲武将,面容模糊,声音低沉:“身份确认。黑山界第七巡使赤翎,报到。”
“属下已入三山关,得十安信任,编入亲卫。”赤翎低声道。
“很好。”虚影道,“继续潜伏,观察十安与龙王动向。若有异动,即刻传讯。”
“是。”
虚影消散,玉牌暗淡。赤翎收起玉牌,转身回走。
山鬼没跟回去,而是原路折返,回到城楼。十安还在灯下看地图,见它回来,抬头问:“去哪儿了?”
山鬼用爪子在地上划了几道,又指了指北边。
十安皱眉:“北巷,磨坊……黑山界?”
山鬼点头。
十安沉默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折好塞进信筒,交给山鬼:“送去登仙观,亲手交给天涯童子。”
山鬼叼起信筒,跃下城楼,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赤翎和黄岩准时出现在校场。十安正在操练新兵,见他们来了,招手叫到跟前。
“今日开始,你们随我巡视关防。”十安说,“先熟悉地形,明日随我出城勘察。”
“遵命!”赤翎应声干脆。
黄岩却抖了一下,小声问:“出城?可柔然斥候还在外围游荡……”
“怕?”十安看他一眼。
“不是怕!”黄岩急忙挺胸,“是担心相爷安危!”
十安笑了:“有我在,死不了。”
午后,十安带二十亲卫出城,赤翎和黄岩也在其中。队伍沿关墙外侧缓行,查看壕沟深度、箭塔视野。走到东北角,十安忽然勒马,指着远处山坡:“那片林子,昨晚有人活动过。”
赤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不变:“可能是猎户。”
“猎户不会半夜挖坑埋符。”十安说,“符纸烧过的痕迹,还在那儿。”
赤翎没接话。
十安转头看他:“你懂符箓?”
“略知一二。”赤翎答。
“那你说,那符是干什么用的?”
“若属下没猜错,是探灵符,用来感应灵气波动。”
十安点头:“不错。看来你确实有点本事。”
赤翎抱拳:“不敢当。”
回城路上,十安故意放慢马速,与赤翎并行:“你那对翅膀,能飞多高?”
“百丈之内,可自如盘旋。”
“载人呢?”
“若体重不过二百斤,可负重飞行半柱香。”
十安点头:“改日试试。”
赤翎应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入夜,十安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摊开一张密信——是老观主回的。信上只有两行字:“赤翎乃黑山界巡使,奉命潜入。其翅骨纹为‘缚妖印’,非天庭所赐,实为囚徒标记。可用,不可信。”
十安把信烧了,灰烬落入铜盆。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研推门而入:“登仙观回信了?”
“嗯。”十安说,“果然是黑山界的人。”
“要拿下吗?”
“不急。”十安摇头,“他在黑山界是囚徒,说明不受待见。这样的人,最容易策反。”
“万一他是死忠?”
“那就让他死。”十安语气平淡,“但在那之前,我要他替我做几件事。”
陈研没再劝,只道:“明日柔然使者可能到。”
“使者?”十安挑眉。
“说是来谈和,实为探虚实。”陈研说,“带了三十车粮草,说是‘犒军’。”
十安冷笑:“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怕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兵。”
“那就让他们拖。”十安站起身,“告诉厨房,今晚加菜。我要请赤翎喝酒。”
陈研一怔:“现在?”
“现在。”十安说,“越早拉拢,越早知道他底线。”
酒菜摆在偏厅,只有十安和赤翎两人。黄岩被支去巡夜,不在场。
十安亲自斟酒,推到赤翎面前:“敬你一杯,感谢投效。”
赤翎双手捧杯:“属下惶恐。”
“在我这儿,不用自称属下。”十安说,“叫我十安就行。”
赤翎犹豫了一下,点头:“十安兄。”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十安放下杯子,直视赤翎双眼:“你在黑山界,犯了什么事?”
赤翎浑身一僵,酒杯差点脱手。
“别紧张。”十安笑了笑,“我不是审你。我是想帮你。”
“帮我?”赤翎声音发干。
“黑山界把你当囚徒,派你来送死。”十安说,“我把你当兄弟,给你活路。选哪个,你自己定。”
赤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杀了黑山界一名巡察使。”
“为什么?”
“他屠我全族,只为炼一件法器。”赤翎拳头攥紧,“我忍了十年,终于找到机会,在他闭关时偷袭得手。”
“然后被通缉?”
“嗯。他们在我骨上刻印,让我永世不得解脱。”
十安点头:“我有办法解你身上的印。”
赤翎猛地抬头:“真的?”
“条件是,你替我杀一个人。”
“谁?”
“广法。”十安说,“金光寺主持,欢喜佛门下。”
赤翎瞳孔收缩:“那个金刚境的和尚?”
“对。”十安说,“他和你一样,也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但他选了佛门,你选了反抗。现在,我要你亲手把他拉下来。”
赤翎没立刻答应,而是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恨。”十安说,“恨比法力更锋利。”
赤翎盯着他,良久,缓缓点头:“我干。”
十安笑了,又倒了一杯酒:“合作愉快。”
赤翎举杯,这次喝得极慢。
酒过三巡,赤翎告辞离开。十安没送,只坐在原位,看着杯中残酒。
山鬼从窗外跳进来,蹲在他脚边。
“他答应了。”十安摸了摸它的头,“接下来,就看他是真想活,还是假意周旋。”
山鬼低吼一声,像是赞同。
门外,黄岩悄悄收回偷听的脚步,快步走向西厢房。他推开房门,赤翎已经坐在桌前,正盯着烛火出神。
“他知道了。”黄岩压低声音,“全都知道。”
赤翎没动,只说:“我知道他会知道。”
“那你还答应杀广法?那是金刚境!我们连他的袈裟都破不了!”
“所以我们要借他的刀。”赤翎转头,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十安想用我们,我们就用他。等他和广法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走。”
黄岩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
赤翎吹灭蜡烛,黑暗中,他的翅膀微微展开,骨节处的妖纹隐隐发亮。
同一时刻,十安站在窗前,望着西厢方向,轻声说:“山鬼,明天一早,去金光寺送封信。”
山鬼抬头看他。
“告诉广法——”十安嘴角微扬,“他的老朋友,来找他叙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