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滑落的脆响在石室中格外刺耳。
碗碟碰撞地面,汤汁与饭菜洒了一地,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唐舞桐瞬间呆滞的脸。
她甚至顾不上去看狼藉的地面,一双美眸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霍雨浩肩上那个正冲她咧嘴笑、还喊着“妈妈”的雪白团子,粉蓝色的瞳孔都在地震。
“妈……妈?”
唐舞桐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一路蔓延到耳尖。
她猛地抬头看向霍雨浩,眼神里混杂着惊骇、羞恼、荒谬和“你最好立刻给我一个解释”的锋利质问:“霍!雨!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她为什么……叫我……还有,她是谁?!”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客房独处,突然多出一个会叫爸爸妈妈的孩子——这画面冲击力太强,就算唐舞桐心志坚定,也差点当场宕机。
霍雨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在他肩上快要睡着的雪女小心抱到身前,用手臂托住,小家伙似乎觉得这个姿势更舒服,小脑袋一歪就靠在他胸口,冰蓝色的大眼睛半睁半闭,对现场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
“舞桐,冷静,冷静点!”
霍雨浩语速加快,试图在唐舞桐的思维滑向更离谱的方向前赶紧刹车。
“她不是……呃,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她是雪帝!冰天雪女!”
“雪帝?!”
唐舞桐拔高了声音,表情更惊悚了,目光在婴儿那肉嘟嘟的小脸和霍雨浩焦急的脸上来回扫视。
“你开什么玩笑?!雪帝是……”
那是一位君临极北的冰雪女王,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流着口水打哈欠的小不点?
“是真的!”
霍雨浩苦笑,知道这解释起来必然漫长。
“具体过程非常复杂,简单说,雪帝当年重修人形时出了意外,本源受损严重,今天借助这万载玄冰床的力量,她……她以一种我们都没预料到的方式‘新生’了,形态变成了这样,记忆和大部分力量似乎也被封存了,但灵智……嗯,就像你看到的,像一张白纸。”
他尽量言简意赅,同时用眼神示意唐舞桐看向雪女,以及小家伙周身自然散发的、精纯而内敛的极寒气息——那绝非普通婴儿能有。
唐舞桐毕竟是昊天宗少主,见识非凡,最初的极度震惊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确实,那孩子身上的气息虽弱,本质却浩瀚精纯,与霍雨浩的冰属性魂力同源,甚至更加古老深邃,再联想到霍雨浩那枚冰碧帝皇蝎魂环,以及魂师界关于十万年以上魂兽的种种神秘传说……
“所以……她真是雪帝?变成这样了?还……还认你当爸爸?”
唐舞桐的声音依旧带着难以置信。
“不止……”
霍雨浩扶额,想起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妈妈”,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好像……对第一个见到的、气息比较亲近的女性……也会那么叫。”
他赶紧补充,“这是伊老分析的,说她初生意识如同一张白纸,会本能地依赖最亲近的‘保护者’形象……”
唐舞桐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听了这话,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她看着霍雨浩怀里那小小的一团,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努力睁大眼睛,朝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又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呜……妈……”
这一声远不如刚才清晰,却更显得依赖无辜。
唐舞桐心头那点羞恼和荒谬感,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柔软和……不知所措,她从未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尤其是这样一个来历惊天动地、却又纯净如初雪的小家伙。
她蹲下身,避开地上的狼藉,慢慢靠近,目光与雪女冰蓝色的眼眸对视。
“她……有危险吗?”
唐舞桐轻声问,眼神依旧警惕,但语气已经缓和。
“目前看,完全没有攻击性,就像普通孩子一样,就是……冷了点。”
霍雨浩如实道,也稍微松了口气。
“但她体内封存的力量太庞大了,需要引导和控制,这也是个大问题。”
唐舞桐伸出手指,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雪女的小手,入手冰凉柔软,小家伙立刻用小小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指尖,力气还不小。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唐舞桐心头,冰冷,却又奇异地带着生命力。
“现在……怎么办?”
她抬头看霍雨浩,被迫面对了这个离奇的事实。
“总不能一直让她这样……还有,怎么跟大爹二爹解释?”
想到牛天和泰坦,她刚刚缓和的神色又紧绷起来,带霍雨浩回来已经让二爹不快了,现在再多一个会叫“爸爸妈妈”的孩童版七十万年魂兽?她简直不敢想那画面。
霍雨浩也感到一阵深重的无力,他看了看怀中已然陷入熟睡、小嘴还无意识吮吸着的雪女,又看了看地上打翻的饭菜和面前眉头紧锁的唐舞桐。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至少在我找到更好办法前,得先照顾她,对外……恐怕得先找个说辞。”
他顿了顿,看向唐舞桐。
“暂时,只能先麻烦你了……‘妈妈’?”
“霍雨浩!”
唐舞桐刚刚退烧的脸又红了,羞恼地瞪他一眼,却也没真的生气,只是看着睡着的雪女,眼神复杂,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彻底打乱了她带回霍雨浩的所有预期。
两人快手快脚地将打翻的饭菜和碎瓷片收拾干净,室内恢复整洁,只余淡淡微光。
霍雨浩抱着依旧沉睡的雪女,在玄冰床边坐下,动作有些笨拙地调整姿势,试图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唐舞桐拉了张木椅坐到他对面,手肘支在膝上,托着下巴,目光在霍雨浩和他怀里的雪女之间逡巡,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把憋着的疑问倒了出来:
“让我理理……所以说,你身体里现在住着的,是一个百万年修为的冰蚕,一个四十万年的冰碧帝皇蝎,现在又多了一个七十万年的冰天雪女——虽然变成了这样。”
她指了指雪女。
“甚至还有一位来自其它位面、不知深浅的神明残存神识?霍雨浩,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还没被撑爆?”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探究,粉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这不魂师”的质疑,这阵容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能让大陆震动的存在,居然全都塞在了一个四十多级魂宗的体内,还貌似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霍雨浩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感受了一下精神之海内那几位“房客”——天梦哥在打盹,冰帝在闭目养神,伊老在研究雪女的变化,除了刚才的骚动,平时确实……挺和谐的?
“嗯……”
他挠了挠脸颊,露出一个自己也有些困惑的表情。
“难道……我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天命之子’?体质特别适合承载这些?”
话音刚落,唐舞桐的手掌已经“啪”地一声轻拍在他脑门上。
“哎哟!”
霍雨浩没防备,叫了一声,抱着雪女的手却稳当当地没动。
“少在那里自恋了!”
唐舞桐收回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眼底的忧虑并未散去。
“还天命之子……你这情况,往好了说是旷世奇缘,往坏了说就是个行走的超级隐患!现在是平衡着,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出问题?尤其是雪帝现在这个状态,完全不可控。”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怀璧其罪,如果这些消息走漏一点,你会成为所有势力觊觎甚至恐惧的目标,史莱克或许能护你一时,但……”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霍雨浩身上的秘密太惊人,足以颠覆很多认知,也足以引来滔天巨浪。
霍雨浩揉了揉被拍的地方,神色也认真起来:“我明白。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小心,天梦哥、冰帝、雪帝,还有伊老的存在,是最大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雪女,苦笑。
“现在……可能得多加一个‘需要小心照看的婴儿版雪帝’了。”
“知道就好。”
唐舞桐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
她又看向雪女。
“她……就一直这么睡?会不会饿?这玄冰床够吗?要不要我去冰窖再弄点?”
霍雨浩对唐舞桐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低声道:“我先问问精神之海里的前辈们。”
随即闭上双眼,意识迅速沉入那片浩瀚的世界。
精神之海内,景象与外界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
天梦冰蚕正用它那庞大的精神体模拟出柔软的平台,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雪女放在上面,自己盘在周围。
冰帝则悬浮在一旁,碧眸中少了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关注。
伊莱克斯的身影伫立在侧,灰袍微微拂动,似在观察分析。
“伊老。”
霍雨浩的意识体直接开口,语气带着急切和困惑。
“雪女现在这个状态,真的和普通人类婴儿一模一样吗?她需要像人类孩子那样喂食、照顾?还有,她未来会如何成长?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吗?”
伊莱克斯缓缓转过身。
“孩子,表象终究只是表象。”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的本质,从未改变。她依旧是你魂环的一部分,是你力量与灵魂的延伸,这婴孩的形态,不过是她受损本源在获得充足滋养后,以一种最本能、最初始的方式具现化,用以稳定自身存在,并适应与你这个‘宿主’之间新建立的、更深层次的联结。”
他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因此,她无需凡人饮食,她真正需要的‘食物’,是你魂力提升时带来的能量反馈,是如这万载玄冰床般的高阶冰属性天地元力,你变强,魂环随之增强,封存在她这‘新形态’深处的本源与力量,便是在缓慢‘进食’与恢复。”
“至于成长与变化……”
伊莱克斯的目光投向沉睡的雪女投影。
“这取决于你,也取决于她自身灵识的复苏程度。随着你修为突破,魂环年限理论上限提升,她这具能量躯体或许会同步‘成长’,外形可能产生相应变化,更重要的是,沉睡在她本源深处、属于‘雪帝’的庞大记忆与人格碎片,并非消失,而是陷入了类似深度冬眠的沉寂,当你足够强大,当你与她的灵魂联结达到某种临界点,或者遇到足够强烈的、与她过去相关的刺激时……那些记忆,有可能部分甚至全部回归。”
“记忆回归?”
霍雨浩心头一紧。
“那到时,她还会是现在的她吗?这初生的意识……”
“融合,抑或覆盖,抑或产生全新的平衡……此乃未知之数。”
伊莱克斯轻轻摇头。
“灵魂之事,奥妙无穷,纵是神祇,亦难全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此刻这纯净如初雪的意识,这与你建立的‘亲子’般的依赖与联结,将成为未来任何变化的基石,影响深远,善待她,引导她,稳固这份联结,便是为你,也为她,铺就最稳妥的前路。”
霍雨浩默然,消化着伊莱克斯话语中庞大的信息量,雪女的未来,竟与他自身的成长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并且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这让他肩头的责任,又沉重了数分。
“我明白了,伊老。”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会尽力。”
意识回归现实,霍雨浩睁开眼,对上唐舞桐询问的目光,他简要将伊莱克斯的结论转述:“雪女不需要普通食物,她依靠我的魂力成长和冰属性元气生存,她的形态和记忆可能会随着我变强而改变或恢复,但现在,她就是一张白纸,依赖着我们。”
唐舞桐听罢,神色也凝重了几分,这不仅仅是照顾一个婴儿那么简单。
她的目光从安睡的雪女身上移开,落在霍雨浩脸上,看着他带着无奈笑意的表情,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荒诞、羞涩、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柔软——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无奈与认命意味的轻叹。
“哎……”
她托着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绕着自己一缕垂下的粉蓝色发丝。
“我才多大啊……莫名其妙就要当‘妈妈’了……”
说着,她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霍雨浩近在咫尺的耳朵。
“嘶——疼!”
霍雨浩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任由她掐着,只是眼神更加无辜了。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是雪女她自己要这么叫的……”
他小声辩解,语气里也满是无奈,还带着点自己也觉得好笑的意味。
“哼!”
唐舞桐松开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脸颊却微微发热。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你身体里装着这么些不得了的存在,怎么会引出这种状况?简直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走到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她这话半是嗔怪,半是陈述事实,从认识他开始,似乎总是伴随着各种超出常理的状况和挑战。
霍雨浩揉了揉被掐得有点发红的耳朵,笑容里多了几分歉意和讨饶:“是是是,都是我不好,给少宗主大人添麻烦了。”
他知道唐舞桐并非真的生气,更多是一种对突发状况的宣泄和调侃。
与此同时,昊天宗那高耸入云、隐于浓雾的巍峨山门之外。
“哒、哒、哒……”
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门前永恒的寂静,那声音并不沉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古老石阶的正中。
一道身影,自下方翻涌的浓雾中缓缓浮现,拾级而上。
来者身形高挑,包裹在一套风格诡异狰狞的甲胄之中。
那甲胄并非金属锻造,而是由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漆黑骸骨拼接而成,关节处以暗沉如凝固血液的筋络连接,随着她的动作,骸骨相互摩擦、碰撞,发出“咔啦、咔啦”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山门前格外刺耳。
缕缕稀薄却凝而不散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不断从骸骨的缝隙间、从甲胄的每一处缓缓溢出,缭绕在她周身,使得她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扭曲而模糊。
她头顶戴着一顶更为骇人的头冠,由数十枚缩小了数倍、但形态各异的漆黑头骨环环相扣组成,空洞的眼眶齐齐朝向正前方。
头冠之下,露出一双异色的眼眸。
终于,她踏完了最后一级石阶,立于那扇足有十丈高的昊天宗巨门之前,平静地注视着门上那古老而威严的“昊天”二字。
她抬起一只被细密指骨覆盖的手,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在厚重的门板上。
“咚、咚。”
声音沉闷,却奇异地回荡开来,穿透雾气,传入宗门深处。
“请问。”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嗓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山门周遭。
“有人吗?”
沉重的巨门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泰坦魁梧如山的身影堵在门口,他抱着臂膀,粗犷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门外那被诡异骸甲包裹、黑气缭绕的身影,尤其在那顶漆黑头骨冠冕和异色双瞳上停留了一瞬。
浓眉骤然拧紧,泰坦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如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敌意:
“嗯?邪魂师?”
他周身猛然腾起一股磅礴厚重的魂力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向前倾轧,脚下厚重的石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昊天宗地界,不欢迎这等阴邪晦气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