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星斗森林边缘的空气带着草木苏醒的湿润气息。
茶馆前院，晨光熹微。
朝站在院中空地上，并未多言，只是抬起右手，眼眸中仿佛有微不可察的符文流转。
指尖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
只见她指尖划过之处，空间如同丝绸被无声裁开，一道边缘流转着朦胧光泽的、椭圆形的“门扉”凭空出现。
门内景象并非院中的草木，而是史莱克学院那标志性的、古朴恢弘的大门景象，甚至连门前石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稳定的空间通道，就这么举重若轻地成型了。
“喏。”
朝放下手，偏了偏头，示意通道已开。
一旁的王秋儿那双眼眸微微睁大，紧紧盯着那稳定无比、没有丝毫空间乱流溢出的通道，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怔愣的神色。
她低声嘀咕：“随手划开稳定空间通道……对空间规则的造诣，竟然深奥至此……”
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力量”的常规认知。
在她漫长的生命与传承记忆里，涉及空间的魂技无不艰深晦涩、消耗巨大，而眼前这位未来的老师，却做得如此……轻描淡写。
“别感慨了。”
朝的声音响起：“再不走，我就把它关上了。”
王秋儿这才猛然回神，发现霍雨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通道的另一端，正站在史莱克学院大门前的石阶上，朝她这边挥手，脸上带着点“快点过来别发呆”的无奈笑意。
她立刻收敛心神，将那份震撼压在心底，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晨光中、神色平静的朝，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伫立、似乎在目送他们的凋零。
王秋儿迈开步子，步伐稳定地踏入了那通道口。
身影没入的瞬间，如同穿过一层清凉的水幕，没有任何不适，下一步，便已稳稳站在了史莱克学院的门前，与霍雨浩并肩。
她回头看去，茶馆前院的景象在通道另一端迅速缩小、变淡，朝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对她轻轻挥了下手，随即，那空间通道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弥合、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霍雨浩看着身边这位新鲜出炉的“师妹”（虽然辈分好像有点乱），又看了看眼前熟悉的学院大门，叹了口气：“走吧，秋儿……呃，王秋儿同学，接下来，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呢。”
王秋儿收回望向空中的视线，眼眸扫过史莱克学院的大门，又落到霍雨浩脸上，那眼神似乎在说：带路，别废话。
霍雨浩认命地转身，引着她向学院内走去。
心中暗叹：带这位祖宗进学院，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风波……
而茶馆前，凋零走到朝身边，与她一同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轻声问：“让她去，没问题吗？”
朝望着史莱克学院所在的远方，淡淡道：“帝天把她交给我，我便负责教导，至于过程如何，那就应该听我这个‘师父’的。”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而且，有雨浩和舞桐在。”
凋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帮王秋儿办理完繁琐的入学手续，又陪着她去做了魂力等级检测，结果自然是远超普通学员，引来负责老师惊疑不定的目光，被霍雨浩用“隐世家族天才”之类的说辞勉强糊弄过去，终于能带着这位新鲜出炉的“学生”熟悉学院环境。
走在林荫道上，霍雨浩压低声音，不厌其烦地再次叮嘱：“记住啊，在学院里，绝对、绝对不能暴露你魂兽的身份！不然，海神阁的宿老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你‘请’过去‘详细谈谈’……那麻烦可就大了。”
王秋儿侧过头，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是魂兽啊！”
霍雨浩被她这理所当然的反问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做了个“这还不明显吗”的手势。
“在绝大多数人类魂师眼里，强大的人形魂兽意味着顶级的魂环魂骨，是行走的宝藏，也是潜在的巨大威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想法很普遍。”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了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朝姐那样，看待魂兽与看待人类没什么区别，甚至能把吞天哥和琉璃当家人一样带在身边教导，那种平等和包容……在这里是特例，甚至会被视为异端。”
王秋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霍雨浩。
她那炽红的眼眸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通透，直直地看进霍雨浩眼底，抛出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那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
“这……”
霍雨浩被她问得一怔。
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
因为魂师需要魂环晋升？因为魂兽曾与人类爆发过惨烈战争？因为长久以来的隔阂与猎杀形成的敌对惯性？因为利益，因为恐惧，因为不了解，因为……根深蒂固的立场？
这些理由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每一个似乎都成立，但每一个，在王秋儿那双纯粹追问的眼睛注视下，又似乎都显得片面而……不够“理所当然”。
他想起了极北之地的雪帝、冰帝，想起了天梦哥，想起了它们各有各的性情与执着，他想起了朝姐对待凋零、吞天、琉璃时那种超越种族界限的平淡与接纳。
如果魂兽并非只是“资源”或“敌人”，如果它们也拥有智慧、情感和属于自己的文明与传承……
霍雨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些他以前从未深入思考过的东西。
王秋儿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样子，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问这个问题，并非故意刁难，而是真正的不解。
在星斗大森林，弱肉强食是法则，但种族之间的界限，在帝天等凶兽看来，更多是基于力量层次与领地，而非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
朝的出现与态度，更是打破了她的一些固有认知。
“……我不知道。”
良久，霍雨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王秋儿。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以前的样子？改变很难，尤其是涉及根本利益和长久认知的时候。”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这个回答本身，已经比他之前那些脱口而出的“常识”，要深刻得多。
王秋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吧，还有哪些地方要看？”
霍雨浩连忙跟上，心里却因为刚才那个简单而尖锐的问题，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思考，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理所当然”的状态了。
两人继续走在史莱克学院的林荫道上，阳光明媚，但霍雨浩知道，身边这位“新同学”带来的，绝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学员那么简单。
霍雨浩指着不远处一栋人来人往、飘散着食物香气的三层建筑，认真地介绍道：“那里就是食堂了，记住，一到饭点，最好跑快点。不然等你去的时候，好吃的、分量足的菜可能就都被抢光了。”
王秋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她微微偏头，问道：“我不能抢别人的？”
“当然不行！”
霍雨浩连忙摆手，一脸“你可千万别这么干”的惊恐表情。
“在学院里，尤其是公共区域，公然抢夺他人的东西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会被风纪处记处分的！”
“处分？”
王秋儿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里依旧是好奇，而非畏惧。
“对，处分！”
霍雨浩加重语气，试图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学院对你的违规行为进行的惩罚记录，轻则警告、罚没学分、打扫卫生，重则关禁闭、甚至……如果你的处分拿得太多、性质太严重，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会被勒令退学的！”
“退学？”
王秋儿对这个词的后果似乎有了点概念，但还不够具体。
“退学的后果是什么？”
“额……”
霍雨浩被问住了，退学对普通学员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但对王秋儿来说……他想了想，试探性地推测道：“大概……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你没法继续待在学院里学习、观察人类世界了，而且，如果是因为严重违纪被退学，消息传出去……朝姐那边，可能会觉得你没有认真对待她安排的‘融入’课程，说不定……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最后半句，霍雨浩是带着点吓唬的意思说的，但也是基于对朝性情的合理猜测，朝姐虽然看似随和，但对原则和“功课”的要求其实相当严格。
果然，“朝姐不做你师父”这个可能性，比什么处分、退学都更能触动王秋儿。
她的眼眸微微一凝，脸上的随意神色收敛了不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抢饭”的便利与“失去师父”的风险。
“……明白了。”
她最终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霍雨浩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把这条“规矩”听进去了——不是为了遵守校规，而是为了避免触及可能让朝不满的底线。
霍雨浩暗暗松了口气。
带这位思维方式独特的“师妹”熟悉环境，简直比跟魂兽打一架还累心，他指了指食堂：“那……我们现在过去看看？顺便告诉你打饭的流程？”
“嗯。”
王秋儿应了一声，迈步向食堂走去，但似乎比刚才稍微“规矩”了一点。
霍雨浩连忙跟上，心里却忍不住吐槽：看来以后在学院里，得时刻盯紧这位小祖宗，别让她用星斗大森林那套“强者为尊”的法则，把史莱克的校规掀个底朝天……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带着王秋儿将打饭的流程——从排队、出示学员卡、选择菜品、到阿姨打饭。
过程中王秋儿盯着阿姨抖勺的手，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舀了满满一勺又要抖掉半勺。
完整地体验了一遍后，霍雨浩总算能带着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看着面前餐盘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霍雨浩难得感到一丝轻松，他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问道：“整个流程应该都懂了吧？以后就按这个来。”
“嗯。”
王秋儿盯着自己餐盘里堆得冒尖的饭菜，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好！”
霍雨浩心情愉悦地拿起筷子。
“开动！”
他正准备大快朵颐，享受这顿迟来的、相对平静的午餐。
“……这个，怎么用？”
王秋儿清冷中带着一丝困惑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霍雨浩动作一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王秋儿正用右手握着那两根细细的竹筷，手指的姿势别扭又僵硬，尝试着去夹盘子里的一块红烧肉。
但那两根筷子在她手里就像不听话的木棍，要么分开太宽，要么并得太紧，那块油亮诱人的肉块在筷子尖下左滑右溜，怎么也夹不起来。
她蹙着眉，眼里满是不解和一丝被“区区两根小木棍”难住的烦躁。
霍雨浩：“……”
他默默放下自己已经举起的筷子，看着王秋儿那副跟筷子较劲的认真且失败模样，又看看她餐盘里丰盛却无从下口的饭菜，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慨。
啊……他现在大概能体会到，当初朝姐在教导吞天哥和琉璃姐那些最基础的、属于“人”的生活常识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了。
那一定是一种混合着耐心、无奈、好笑，以及“任重道远”的复杂感受。
“这个叫筷子。”
霍雨浩认命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放慢动作，向王秋儿演示正确的握法和用力的技巧。
“要这样拿，手指的力道要均匀，用巧劲，不是蛮力……对，拇指和食指控制这根，中指辅助……夹东西的时候，两根筷子头要对齐……”
他的声音在食堂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耐心。
王秋儿学得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霍雨浩的手指动作，然后一丝不苟地模仿，虽然一开始还是笨拙，几次尝试后，那块顽强的红烧肉终于颤巍巍地被她的筷子夹了起来，虽然中途差点又掉下去。
她看着被自己成功“捕获”的肉块，眉头终于舒展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
霍雨浩看着她终于成功吃到第一口饭，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得，以后不仅要防着她用森林法则破坏校规，还得从怎么用筷子、怎么跟人正常交流而不是用眼神威慑开始教起了……这“师妹”的养成之路，看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他摇摇头，也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至少，这顿饭，总算能开始吃了。
食堂里正是午饭时间最热闹的时候。
喧嚣的人声、碗碟碰撞声、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霍雨浩和王秋儿所在的角落虽然相对僻静，但两人——尤其是王秋儿——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起初，是远观的惊艳与好奇。
王秋儿那头灿金色长发，在食堂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夺目。
她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脊背笔直，带着一种与周围放松用餐的学生们截然不同的、近乎仪仗般的姿态，更别提那张与唐舞桐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英气逼人的绝美面庞，以及那双即使在低头看筷子时也掩不住光彩的红瞳。
不少正在排队或找座位的学员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她，低声交头接耳。
“看那边……金发红眼，新生吗？以前没见过啊！”
“好帅……不是，好漂亮！是哪个家族的？这气质绝了……”
“她旁边那个是霍雨浩吧？交换生刚回来那个，海神阁新晋的那位？”
“他们认识？霍雨浩在教她用筷子？噗……长得这么好看，居然不会用筷子？”
“嘘，小声点……”
窃窃私语如同细微的波纹，在食堂里扩散。
不少人的目光在王秋儿那张脸和霍雨浩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探究与八卦的意味，毕竟霍雨浩本身就是学院里的名人，刚回来就带着这么一位外貌气质俱佳、却又在某些方面显得异常“生疏”的神秘少女，很难不引发联想。
接着，是一些胆子稍大、或者自诩风度的男学员的蠢蠢欲动。
王秋儿在霍雨浩的指导下，总算能勉强用筷子把饭菜送进嘴里，虽然动作依旧生硬，但那份认真的神态，配上她出众的容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几个高年级的男学员互相推搡着，似乎想过来搭讪。
然而，当他们走近一些，对上王秋儿那双偶尔从餐盘抬起、扫视周围环境的目光时，脚步都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那眼神并冷漠且高傲，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和环境的、极具压迫感的野性与淡然，被她目光扫过的人，莫名感到心头一凛，那点搭讪的勇气瞬间漏了大半。
“咳……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
“算了算了，吃饭吃饭。”
霍雨浩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和低语。
他头皮有点发麻，只能尽量低头吃饭，假装没看见，心里默默祈祷王秋儿千万别因为被围观而感到不悦，或者做出什么“非常规”的应对——比如直接瞪回去，或者更糟，用星斗大森林的方式“警告”一下这些“两脚兽”。
还好，王秋儿的注意力似乎主要集中在了“征服”筷子和品尝人类食物上。
她对周围的目光有所察觉，但并不在意，或者说，她习惯了被注视，在星斗大森林，帝皇瑞兽也是被无数魂兽敬畏仰望的存在。
只有当某个方向的目光过于直白时，她才会微微偏头，用那双红瞳平静地看过去，往往就能让对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这个，味道不错。”
王秋儿夹起一块糖醋排骨，仔细尝了尝，对霍雨浩说道，听不出太多喜好，但眼神稍微亮了一点点。
“喜欢就多吃点。”
霍雨浩连忙道，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她对食物至少不排斥。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哟，雨浩学弟，回来啦？这位漂亮学妹是……不介绍一下？”
霍雨浩抬头，看到的是一个有些面熟的高年级学长，似乎以前在魂导系那边打过照面，口碑据说一般，喜欢围着漂亮女学员打转，这位学长脸上堆着笑，目光却不住地往王秋儿脸上瞟。
霍雨浩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敷衍过去。
王秋儿已经放下了筷子，转过脸，直接看向那位学长，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厌恶，也没有兴趣，就像在看食堂里的一把椅子或者一个窗框。
“有事？”
她问，声音清冷，没有任何起伏。
那学长被这么直接地一问，准备好的套近乎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干笑两声：“没、没什么事，就是看学妹面生，认识一下，以后在学院里也好有个照应嘛……”
“不需要。”
王秋儿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然后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和盘子里的一块鱼肉“奋战”，完全把对方当成了空气。
“……”
那学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王秋儿再次瞥过来的、那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红瞳，终究没敢再纠缠，讪讪地走了。
霍雨浩偷偷抹了把汗。
好吧，虽然方式直接了点，但效果……拔群，至少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上来搭讪了。
这顿午餐，就在周围好奇、惊艳、探究的目光，以及王秋儿认真且略显笨拙的进食中，慢慢进行着。
霍雨浩一边吃饭，一边心累地意识到：带着王秋儿在学院里走动，想不引起关注，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位“师妹”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而王秋儿，似乎逐渐适应了筷子的使用，进食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她偶尔会抬眼看看食堂里形形色色的人类学生，听着他们嘈杂的谈话，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默默观察、记录、分析。
对她而言，这一切——包括被围观、被搭讪——都是“融入人类世界”这门新课的一部分，是朝留给她的，需要自己理解和消化的“信息”。
只是不知道，她消化这些“信息”的过程，又会给看似平静的史莱克学院，带来怎样的变化。
霍雨浩心里隐隐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很难再“平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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