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内的风暴终于达到了顶点,并开始向现实世界倒灌!
“呃啊——!”
凋零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的光芒与一丝陌生的、属于埃米尔的墨绿色流光交织闪烁了一瞬。
她握着金剑的手剧烈颤抖,却不是脱力,而是因为意识海被过载的信息与情感冲刷所带来的眩晕与激荡。
她“看”到了!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碎片,但她真切地“看”到了埃米尔的部分记忆,感受到了她漫长沉睡中的孤寂与挣扎,也确认了彼此之间那牢不可破的、跨越了时光洪流的羁绊!
而几乎在她睁眼的同一时刻——
王座上,埃米尔那双紧闭了无尽岁月的眼睛,终于,彻底睁开!
翡翠般的眼眸最初是一片空洞的茫然,倒映着宫殿顶部模糊的发光菌类与动荡的能量乱流。
瞳孔微微扩散,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光影与自身的存在。
随即,漫长的沉睡带来的僵硬与麻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苏醒瞬间必然伴随的、尖锐如冰锥刺入骨髓的剧痛与认知混乱!
“嗬……!”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嘶哑、仿佛锈蚀齿轮强行转动的吸气声,胸膛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尽管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如同破旧的风箱。
她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掠过近在咫尺的、刺入自己胸膛的金色长剑,沿着剑身,向上,最终,定格在了双手握剑、骸甲覆体、眼神激荡的凋零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埃米尔的眼眸中,茫然与痛苦如同被阳光刺破的晨雾,迅速消散。
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悲伤、释然……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绚烂却沉重的颜料,在她眼底轰然炸开、混合、流淌。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嘶声。
而凋零,隔着漫长时光,隔着生死与遗忘的迷雾,与那双终于睁开的、盛满万千情绪的眼眸对视着。
所有搜寻的艰辛,所有战斗的凶险,所有记忆破碎的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值得了。
“埃……”
凋零想要呼唤,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化为一声哽咽般的喘息。
下一瞬。
刺入埃米尔胸膛的金色长剑,剑身骤然化作无数流淌的金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创口抽出、回卷。
在空中交织、盘旋,迅速收拢凝聚于埃米尔微微抬起、尚显无力的掌心上方。
光芒收敛,形态重塑——化作一盏样式古朴、通体流转着温润金辉的提灯。
灯身小巧,刚好能被虚握,内部自生光焰稳定而柔和,驱散着周遭的阴冷。
埃米尔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蜷起,虚拢住这盏突然出现的金灯,微光映亮她苍白的面容与仍显茫然的绿眸,也映亮了近在咫尺的、凋零的脸庞。
“醒了就好。”
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中带着松弛。
她双手抱胸悬于空中,白发垂落,目光扫过埃米尔虚握金灯的手和凋零依旧紧绷的姿态。
王座前,凋零看着埃米尔终于聚焦的双眼,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埃米尔的目光终于彻底锁定她,嘴唇颤抖,沙哑破碎的声音,轻轻唤出那个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名字:
“戴斯忒莉……”
不是凋零。
是戴斯忒莉。
凋零(戴斯忒莉)的身体猛地一震,覆甲的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碎巨镰的长柄。
朝不知何时已从空中落下,站在凋零身侧一步之外,伸手扶住埃米尔。
她看着埃米尔,十分平静。
凋零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猛地一颤,从与埃米尔对视的恍惚中抽离。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覆甲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似乎不知该放在哪里,呼吸略显急促。
埃米尔的目光缓缓移动,从凋零身上,移到身侧扶着自己手臂的朝身上。
对于朝的触碰,她仍有本能的僵硬和一丝困惑的警惕,眼前这个女子,气息平静,却给她一种完全陌生却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朝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语气礼貌:
“初次见面,我叫朝。”
埃米尔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回应这个陌生的名字,或是询问现状,但喉咙里只发出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
漫长的沉睡让她的声带如同枯涸的河床,一时难以流淌出清晰的言语,她眼中困惑更浓,看了看朝,又急切地看回凋零,仿佛想从这唯一熟悉的身影上找到答案。
“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吧,埃米尔小姐。”
朝体贴地没有等待她艰难的回应,扶着她的手臂稳稳用力,帮助她彻底离开那承载了无尽岁月寂寞的王座,双脚真正踏在宫殿冰凉的石板上。
“你的身体需要时间适应,而且。”
她抬头,目光似乎穿透宫殿厚重的石壁,望向上方。
“外面还有两个孩子在等我们。”
凋零闻言,立刻收敛了所有心绪,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巨镰,戒备地扫视了一圈绝对平静的宫殿。
没有危机,但这片死寂本身也让人不安。
她向朝点头示意,随即转身,迈步走向来时的宫殿大门,步伐坚定,为归途开路。
埃米尔被朝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跟随。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那座自己刚刚离开的、空空如也的黑曜石王座,紫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告别又似解脱的情绪。
掌心金灯的光芒,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在这座寂静的宫殿里,投下温暖的光斑。
宫殿内依旧静谧,唯有她们离去时极轻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凋零走在最前,巨镰低垂;朝搀扶着步履虚浮的埃米尔紧随其后。
身后,那黑曜石王座逐渐隐没在宫殿深处朦胧的光晕里。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宫殿那扇巨大门扉的刹那——
异象,无声降临。
并非攻击,亦非阻挠。
整座沉寂的、被发光植物幽幽照亮的地下王国废墟,仿佛在这一刻被同一根心弦轻轻拨动。
那些镶嵌在石壁上的、铺陈在地面的、悬浮在空中的,所有散发着淡绿、幽蓝、惨白、暗紫……各色冷光的苔藓、菌类、奇异植物,乃至空气中飘荡的发光孢子,同时微微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无数星星点点的、肉眼可见的墨绿色光粒,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从这些发光生物的体内、从古老建筑的石缝中、从空气中、甚至从流淌的荧光溪流里,丝丝缕缕地析出、升腾。
起初只是微光,如同夜空中稀疏的星河。
但很快,光粒汇聚成流,成千上万道墨绿色的、柔和的光之溪流,从王国的每一个角落升起,划过寂静的空气,朝着同一个方向——埃米尔手中那盏由金色长剑化成的提灯——蜿蜒流淌而去。
这一幕静谧而壮丽,宛如一场无声的、盛大的告别仪式。
墨绿色的光流温柔地环绕埃米尔,却没有触及她的身体,而是如同归巢的萤火,纷纷没入她掌心那盏提灯的灯壁之中。
随着光流的注入,提灯内部原本温暖的金色光焰,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金色渐渐与墨绿交融、渗透,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幽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生命力的淡绿色光芒。
埃米尔猛地停下脚步,霍然回首。
她的眼眸睁大,倒映着这漫天流淌的墨绿光河,倒映着这片正在以某种方式向她“道别”的故国废墟。
没有声音,但她仿佛能“听”到——那是岩石的低语,是菌类的呼吸,是凝固时光的叹息,是这片土地残留的、最后的眷恋与祝福。
她在沉睡中守护了这里,而这里,也在她离开时,将残存的、最本源的一点生机与联系,馈赠予她。
凋零和朝也停下了脚步,静静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凋零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复杂,朝则微微颔首,湛蓝眼眸中若有所思。
光流持续了片刻,直到最后一丝墨绿色没入提灯。
整个地下王国并未因此黯淡,那些发光生物依旧提供着照明,只是光芒似乎变得更加“自然”。
而埃米尔手中的提灯,已然化作一盏散发着温润淡绿色光晕的独特存在,灯光映亮她苍白的脸,也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属于这片失落之地的薄纱。
埃米尔低下头,看着手中已然变色的提灯,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灯壁。
她再次抬头,望向废墟深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在说“再见”,又或是“谢谢”。
然后,她转过身,在朝的搀扶下,脚步似乎比之前稍稍稳了一些,迈过了宫殿那古老的门槛。
凋零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在前引路。
三人沉默地沿着来时的发光小径,向着上方那通往地面的巨大洞口行去。
现在,她们该回去了。
————————————————
一段时日过去。
茶馆,临窗的安静隔间里,阳光透过薄纱滤成柔和的光晕,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茶香与细微的谈话声。
桌上几碟精致的茶点几乎未动,显见众人心思并不在此。
霍雨浩坐在靠里的位置,脸色已恢复红润,眼神清澈有神,显然朝的治疗和后续的休养极为有效,不仅重伤痊愈,似乎连根基都更为稳固了些。
他正小心地擦拭着一件精巧的魂导器部件,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眸中带着好奇。
唐舞桐挨着他坐,粉蓝色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茶杯,目光更多是落在身旁的霍雨浩和坐在主位的朝身上,对于新加入的成员,她保持着礼貌的观察。
朝坐在主位,素手执杯,浅啜清茗,姿态闲适。
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湛蓝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最终落在坐在她斜对面、依旧显得有些拘谨的埃米尔身上。
埃米尔已换上了一身朝为她准备的素色衣裙,样式简单合体,褪去了那身古老沉重宫裙的她,少了几分沉睡公主的疏离,多了几分初醒之人的清弱与懵懂。
她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盏淡绿色的提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桌角,散发着宁谧的微光,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似乎在努力适应这陌生的人间烟火气,以及……眼前过于“热情”的打量。
“吸溜——”
“嗯……这个味道……”
吞天和琉璃,这一犬一猫化形的魂兽,此刻正一左一右半蹲在埃米尔的椅子旁,几乎将鼻子贴到她衣袖和裙摆上,嗅得肆无忌惮。
吞天化形的高大男子皱着眉头,黑发下的红瞳专注无比,鼻翼翕动,仿佛在分析什么复杂的化学公式:“有地下岩层的冷气、陈年菌类的孢子香、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像是月光晒过的石头味儿?老大,她身上的‘地气’好重,但又很干净……”
琉璃则歪着猫耳,蓝黄异瞳忽闪忽闪,白皙的手指甚至蠢蠢欲动地想碰碰埃米尔披散在肩头的、色泽比夜色更浓郁的长发:“坏女人带来的这个‘睡美人’……味道是有点奇怪啦,不讨厌,但也不是好吃的味道,像是……嗯,放了好久好久的书?加了点青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沉浸在对新气味的研究中,全然没注意到埃米尔身体越来越僵硬,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绿眸中流露出无措和一丝窘迫。
霍雨浩和唐舞桐交换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眼神。
终于——
“你们两个。”
朝的声音轻轻响起。
正嗅得起劲的吞天和琉璃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瞬间定格。
“适可而止。”
朝放下茶杯,杯底与瓷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左一右两只“大型犬科/猫科动物”。
吞天立刻挺直腰板,迅速后退半步,挠了挠头,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犬类憨直气的笑:“咳,老大,我们就闻闻,记一下味儿,没恶意!”
琉璃也嗖地一下缩回手,耳朵耷拉下来,尾巴却还不安分地轻轻摆动,小声嘀咕:“知道啦知道啦,坏女人就是小气……”
埃米尔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抬眸飞快地看了朝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感激,也有一丝终于从过于直接的“关注”中解脱出来的轻松。
凋零一直抱着手臂靠在稍远处的窗边,骸甲未卸。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埃米尔身上,将她的细微不适与放松尽收眼底,看到吞天和琉璃被朝制止,她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似是早料到此景。
朝重新端起茶杯,看向埃米尔,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他们只是好奇,并无恶意。以后慢慢熟悉便好。”
埃米尔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又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
苏醒不久,言语和社交对她而言,显然还是相当吃力的课题。
但至少,这个新的“家庭”或“团体”,以一种略显喧闹的方式,接纳了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