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本周的实验内容是测量金属比热容，两人一组，而江溯再一次和沈怀舟分到了同一张实验台。这已经是本学期第四次随机分组的结果，频率高到连实验老师都忍不住调侃：“你俩这缘分，要不要考虑组个固定搭档？”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江溯绷着脸，把坩埚钳弄得叮当响，用行动表示拒绝。沈怀舟只是低头核对仪器清单，侧脸在荧光灯下显得有些过分的平静。在江溯看来，这种平静无异于一种无声的炫耀——看，我根本不在意。
实验步骤要求精确测量加热前后的温度变化。江溯负责读数，沈怀舟记录。当江溯报出第三个温度值时，沈怀舟停下笔，抬头看向温度计：“这个数值，是不是比理论值偏差有点大？”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疑问，带着科研的严谨。但在江溯耳朵里，这分明是在质疑他的观察能力。
“水银柱就在这个位置。”江溯没好气地指着刻度。
沈怀舟没再争辩，只是在记录旁轻轻画了个问号。这个小符号像根刺，扎在江溯眼里。
“喂，你们看，”隔壁组有人小声说，“那两位‘大神’好像又杠上了。”
“每次实验课都这样，江溯好像特别不服沈怀舟。”
“废话，次次被碾压，换你你服气？”
议论声让江溯更加烦躁。他转身去拿天平，手肘不小心带倒了竖在桌角的米尺。木制米尺朝着实验台边缘摔去，眼看就要落地——沈怀舟伸手一捞，在米尺即将撞击地面前稳稳接住，轻轻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没人注意，除了江溯。他看见沈舟收回手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一句道谢卡在喉咙里，江溯最终只是生硬地别开脸，“多管闲事。”
沈怀舟没说话，继续低头调试酒精灯的火苗，仿佛刚才只是掸走了一粒灰尘。
实验进行到后半段，需要一个人持续搅拌，另一个人计时并记录温度曲线。这项需要默契配合的任务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灾难。江溯搅拌得不耐烦，频率时快时慢；沈怀舟看着温度计，偶尔会提醒一句“匀速”，但每次提醒都让江溯更加手忙脚乱。
“江溯，你那边气泡太剧烈了，热量散失会不准。”沈怀舟再次开口。
这次，连指导老师都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配合要协调一点。”
众目睽睽之下，江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狠狠瞪了沈怀舟一眼，认定是他故意在老师面前让自己出丑。
下课铃终于响起，数据勉强凑合。江溯第一个冲去洗手台，把手上的黏腻和心里的憋闷一起冲掉。回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实验报告已经被整理好，凌乱的数字旁，有人用红笔轻轻标出了几处可能产生误差的步骤提示，字迹清隽工整。
是沈怀舟的笔迹。
江溯抓起报告就想揉成一团，动作却在中途停住。那些提示一针见血，确实是他操作粗糙的地方。他咬着牙，最终把报告纸狠狠拍进书包，拉链拉得山响。
沈怀舟正在不远处的角落清洗试管，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周小年凑过去搭话：“舟哥，辛苦了啊，每次跟溯哥一组都挺……考验耐心吧？”
沈怀舟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掠过江溯气鼓鼓的背影，语气平淡地听不出情绪：“还好，他动手能力其实不差。”
这话飘进江溯耳朵里，更像是胜利者轻飘飘的宽容。他冷哼一声，摔门而出。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江溯想起米尺坠落时沈怀舟快速伸出的手，想起报告纸上那些冷静的批注，心里乱糟糟的。讨厌是毋庸置疑的，可为什么那份讨厌里，开始掺杂进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对于“精准”和“稳妥”的……在意？
他用力摇头，想把这种荒谬的念头甩出去。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沈怀舟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衬托他的不足而已。一定是这样。
——那天晚上对着抄好的实验报告，江溯鬼使神差地，把沈怀舟标注的那几个红字，也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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