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图书馆的座位变得紧俏。周五晚上,江溯抱着一摞数学复习资料,在灯火通明的一楼阅览室转了两圈,才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摊开书,对面椅子就被轻轻拉开。他抬头,心脏猛地一沉——沈怀舟端着杯热气袅袅的绿茶,正将书包放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阴魂不散! 江溯在心里暗骂,立刻低下头,把书本堆在两人之间的桌沿,试图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沈怀舟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坐下,打开笔记本,调整好台灯的角度,暖黄的光晕将他面前的一小片桌面笼罩,与江溯这边冷白的顶光泾渭分明。
阅览室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江溯对着一道空间向量题绞尽脑汁,草稿纸上画满了混乱的辅助线。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放在桌角的《现代汉语词典》——他有个毛病,思考时喜欢无意识地翻词典。手指却摸了个空。他皱眉抬头,发现那本厚厚的词典不知何时被挪到了桌子正中央,更靠近沈怀舟那边。——他动的? 江溯心头火起,觉得这是对方无声的挑衅,故意侵占“公共区域”。他绷着脸,伸长手臂,有些费力地将词典拖回自己这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旁边有同学不满地瞥了一眼。沈怀舟闻声抬头,目光掠过被拖动的词典和江溯紧绷的侧脸,没说话,只是极轻地推了推自己的台灯,让灯罩微微向江溯这边倾斜了几度。原本有些背光的题目瞬间清晰了不少。
——多管闲事! 江溯感觉像被针扎了一下,对方这种敏锐的观察力和“恰到好处”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弱者。他猛地伸手,粗暴地将台灯推回原处,灯罩撞在金属杆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沈怀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片阴影,看不清情绪。江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用眼神表达“少来惹我”的警告。沈怀舟与他对视两秒,垂下眼帘,没再动作,重新专注于自己的书本,只是将台灯的光线调得更柔和了些。那种沉默的退让,比直接争执更让江溯憋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江溯卡在一道立体几何证明题上,关键的辅助线怎么添都觉得别扭。他烦躁地扔下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又伸手去够那本词典,想借翻页冷静一下。这次,词典被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拿起。沈怀舟并未看他,只是自然地翻开词典,似乎是在查某个英文单词的释义。江溯的手僵在半空,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尴尬得耳根发热。——绝对是故意的! 他咬牙切齿地想。
就在他准备发作时,沈怀舟查完了单词,合上词典,却没有放回原处,而是轻轻地将词典推到了桌子正中央,一个两人都能轻松够到的位置。然后,他拿起笔,在自己摊开的草稿纸空白处,用极细的笔尖,清晰而简洁地画了两条辅助线,正是江溯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关键。画完后,他将草稿纸往桌子中央挪了挪,笔尖在那两条线上轻轻点了点,动作自然得像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江溯盯着那两条精准的辅助线,瞳孔微缩。——他看到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种被完全看穿的羞恼和那两条线带来的豁然开朗交织在一起,让他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他应该硬气地无视,或者把那页纸揉烂!但理智告诉他,那两条线确实精妙。挣扎了几秒,对解开难题的渴望压倒了他可笑的自尊。他绷紧下颌,几乎是抢过那张草稿纸,死死盯着那两条线,脑子里飞速运转,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通畅。他拿起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刷刷地写起来,故意把笔迹弄得又重又乱,仿佛在发泄情绪。
证明过程一气呵成。放下笔,江溯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却更不是滋味。这题能解出来,靠的是沈怀舟的提示。这个认知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偷瞄了一眼对面,沈怀舟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侧脸在灯下垂着,安静得像个雕像。——装什么深沉! 江溯心里冷哼,却又无法忽视对方那种专注于自身世界的、仿佛隔绝一切的沉静气质。这种气质,与他平时在人群中那种疏离的优秀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闭馆铃声响起。江溯迅速收拾好东西,第一个冲出门,仿佛逃离什么瘟疫。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脑子清醒了些。他想起那本被推到中间的词典,那盏被悄悄倾斜又被他推回的台灯,还有草稿纸上那两条救了他却又让他无比难堪的辅助线。沈怀舟到底想干什么?是乐于助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和炫耀?
回到宿舍,周小年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游戏里的趣事。江溯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对面沈怀舟空着的书桌。桌面上干干净净,台灯规整地立在角落,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一丝不苟,让人捉摸不透。江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自己摔进床铺。他讨厌这种被牵动情绪的感觉,更讨厌那个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人。可当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厌恶,而是灯光下那双安静垂着的睫毛,和草稿纸上那两条清晰的线。
——那晚的图书馆,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江溯固守的“讨厌”堡垒,被一本词典、一盏台灯和两条辅助线,撬开了更深的缝隙。某些他拒绝承认的东西,正悄然滋生。而沈怀舟,依旧用他那种沉默而精准的方式,在江溯的世界里,投下越来越浓重的、无法驱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