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红嫁衣

槐底村西头的老槐树，是全村人的忌讳。那树粗得要三个壮汉手拉手才能抱住，皲裂的树皮像枯槁的手掌，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叶子常年是暗绿色的，哪怕盛夏也透着股死气。树下压着块青石板，没人知道底下埋着什么，只听村里最老的长者说，石板下锁着“怨气”，树身曾缠过三圈铁链，锈迹至今还嵌在树皮里。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被警告，不准靠近老槐树，更不准去抠石板。可年轻人总不信邪，觉得那都是老一辈编的鬼话。直到那年秋天，村里要修公路，规划路线正好穿过老槐树下，一切都变了。

开工那天，挖掘机的轰鸣声震得地动山摇。老槐树的叶子簌簌往下掉，像无声的哭泣。中午时分，挖掘机一铲子下去，“咔嚓”一声脆响，老槐树的主根被生生铲断，一股黑褐色的汁液从断口处涌出来，腥气冲天，黏腻得像凝固的血。

司机突然尖叫起来，指着铲斗浑身发抖。围观的人凑过去一看，铲斗上缠着块暗红色的绸缎，边角绣着褪色的鸳鸯，针脚细密，像是件女人的嫁衣碎片。有人想伸手去扯，被旁边的老长者厉声喝止：“别动！那是催命的东西！”

可已经晚了。

当天夜里，村里就传来了怪声。先是老槐树下，隐约有女人的哭声，时而凄厉，时而哀怨，听得人头皮发麻。那哭声顺着风飘遍全村，谁家的狗都不敢叫，缩在窝里直哼哼。

最先出事的是挖掘机司机。他回到家就说浑身发冷，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媳妇给他煮了姜汤，让他躺下休息。后半夜，媳妇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司机正披散着头发，把白天捡回来的嫁衣碎片裹在身上，对着镜子梳头。镜子里的人影脸色惨白，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根本不是司机的模样。

“我的嫁衣……还我嫁衣……”司机突然回头，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伸手就去掐媳妇的脖子。邻居们听见动静赶来，好不容易把他拉开，可他已经疯了，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

第二天，司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可没过三天就传来死讯——他用床单撕成条状缠在身上，模仿着嫁衣的样子，在病房里上吊了。那床单的结，打得和老槐树上当年挂人的绳结一模一样。

村里彻底乱了。老人们说，是树下的“东西”被惊动了，要找替身。村支书慌了神，从邻村请了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绕着老槐树转了三圈，脸色越来越沉，说这树是“阴树”，底下埋的是个含冤而死的新娘，当年穿着红嫁衣吊死在树上，怨气被树根锁住，如今根断了，怨气就散出来了。

“得赶紧把树根埋回去，再给死者做场法事，不然还会有人出事。”风水先生嘱咐道。可没人敢去碰那截断根，黑褐色的汁液还在渗，腥气越来越重，凑近了还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在腐蚀土地。

更吓人的是，每天夜里，老槐树下的青石板都会自己动一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出来。

没过几天，第二个出事的是村里的一个小孩。那天傍晚，小孩偷偷溜到老槐树下玩，看见石板旁边有个红色的发夹，伸手去捡，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尖叫着摔倒在地。等大人发现时，小孩已经晕过去了，手腕上留着一道青黑色的指印，像是被人掐过。

小孩醒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说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树下对他笑，女人的脸烂得流脓，眼睛里全是血。从那以后，小孩每天夜里都哭着说“姐姐要带我走”，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弱，脸色苍白得像纸。

村里的人都怕了，纷纷把孩子锁在家里，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可怪事还在继续。有户人家的媳妇，夜里起来喝水，看见窗户外站着个穿红嫁衣的人影，正对着她摆手。她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醒来后就说胸口疼，去医院检查，却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哼哼。

村支书急得团团转，组织了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带着工具去埋树根。可刚靠近老槐树，就听见女人的哭声突然变大，风也刮了起来，树枝疯狂地摇晃，像是要扑下来吃人。有个年轻人吓得腿软，转身就跑，结果被地上的树根绊倒，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血流不止，当场就晕了过去。

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动，屁滚尿流地跑回了村。

夜里，哭声更响了，还夹杂着锁链拖地的声音。有人趴在窗户上看，看见老槐树下，一个穿红嫁衣的人影慢慢站起来，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黑褐色的汁液，正是当年吊死在树上的新娘。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手里拖着一截生锈的铁链，一步一步地朝着村里走。

那一夜，村里的狗叫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村头的大黄狗死了，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像是被铁链勒死的。

村里的老长者召集所有人，跪在老槐树下磕头，求“她”放过村里人。可磕头声刚停，青石板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从缝里涌出更多的黑褐色汁液，腥气弥漫，让人作呕。

“是我们错了，不该动你的根，不该扰你的安宁……”老长者对着石板哭着说，“我们给你重新做嫁衣，给你立碑，求你别再害人了。”

当天，村里的女人就一起动手，用最好的红绸缎，绣了一件崭新的红嫁衣，送到了老槐树下。老人们又找来工匠，给青石板下的死者立了块碑，碑上没写名字，只刻着“无名新娘之墓”。

奇怪的是，自从嫁衣和石碑放好后，哭声就渐渐消失了，老槐树下的黑褐色汁液也不再渗出。那个疯掉的司机，在精神病院里慢慢清醒了，只是再也不敢提红嫁衣的事；那个生病的小孩，也渐渐好了起来，再也没说过看见穿红嫁衣的女人。

可老槐树的枝桠，从此再也没长过新叶，一直保持着枯槁的模样。村里的人路过时，都会绕着走，没人再敢靠近。

后来，公路改了道，绕开了老槐树下。每当有人问起这件事，村里的老人都会叹着气说：“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该动的，千万别动，不然，迟早要遭报应。”

而那棵老槐树，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可怕的警告，矗立在村西头，见证着槐底村那段恐怖的往事，也提醒着每一个村里人，对未知的事物，要永远怀着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