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王府后院,银杏叶如金箔般铺满青石小径。程慧珍攥着一片半黄的枫叶,指尖微微发白,踟蹰在静柔房门外。她素日里最是爽利的性子,此刻却像被秋露打蔫的芙蓉,连抬眼的勇气都似被抽走了大半。
"静柔……"她终于推门而入,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有话同你说。"
静柔正将新晒的桂花收进瓷罐,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了然。她放下竹筛,取来两只青瓷小盏,温言道:"慧珍姐姐且坐下,尝尝新收的桂花茶。"茶烟袅袅中,程慧珍的脸颊渐渐染上红霞,终于支支吾吾道出心事——她对马厩旁照料枣红马的小厮阿诚暗生情愫,却连正眼都不敢多瞧他一眼。
"他昨日替王妃的马梳鬃……"程慧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手指上全是草屑,可那双手……稳稳的,连最烈的马都服他……"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耳根,慌忙用帕子掩住脸。
静柔眼波流转,轻笑不语。她早从雪球口中得知端倪——前日雪球蹲在马厩顶上,曾见阿诚将半块麦饼掰碎喂给受伤的麻雀,又用粗布仔细包好马蹄上的伤口。这等心细如发的少年,难怪能牵动慧珍的心弦。
"慧珍姐姐可知道,阿诚最爱吃什么?"静柔忽然问。
"我……我怎会知道?"程慧珍慌忙摇头,又小声补充,"只瞧见他午间常啃干粮……"
静柔指尖轻抚窗台,雪球立刻心领神会地跃下,叼来一片沾着麦香的草叶。"雪球说,阿诚每日寅时便去城外打草料,最爱吃新磨的麦饼配酸梅汤。"她取出一包蜜渍梅子,"明日你带些这个去马厩旁的井台边,就说……井水太凉,怕他喝坏肚子。"
程慧珍眼睛一亮,又怯怯摇头:"这……这太刻意了……"
"那就自然些。"静柔将梅子塞进她手心,"你素日爱绣荷包,何不绣个麦穗纹的?马厩檐下常有麻雀筑巢,你若'无意'将荷包落在井台边,阿诚定会拾到。"她眼中闪过狡黠,"雪球说,阿诚拾到碎银都交给管事,从不私藏——这样的人,值得托付真心。"
次日清晨,程慧珍果然抱着绣了麦穗的荷包来到井台。她刚将荷包"不慎"落在青石上,便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阿诚牵着枣红马打水,粗布衣袖卷到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弯腰打水时,目光扫过青石上的荷包,动作微顿,却只默默拾起,轻轻拂去尘土,小心地收进怀中。
"他收下了!"程慧珍躲在假山后,心口怦怦直跳,"可……可他什么也没说……"
静柔早料到如此。三日后,她让程慧珍提着食盒去后园。果然在竹林小径遇见阿诚——他正蹲着修马鞍,膝上摊着那方麦穗荷包。见慧珍过来,少年耳根瞬间通红,却还是将荷包递还:"姑娘的……落井台边了。"
"既拾到了,便送你吧。"程慧珍鼓起勇气,将食盒打开,"新蒸的麦饼,还热着。"
阿诚愣住,指尖还沾着马鞍油,却下意识接过一块。麦香在唇齿间化开时,他忽然低声道:"姑娘可知道……马厩檐下第三根梁上,有对麻雀夫妇在孵蛋?"他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每日打草料回来,都给它们留半块饼。"
程慧珍怔住了。原来他记得她前日随口提过担心麻雀挨饿。
秋意渐深时,静柔常在回廊看见这样的光景:程慧珍提着食盒站在马厩外,阿诚笨拙地递来新摘的野山楂;雪球蹲在墙头,尾巴尖愉快地摇晃,爪边堆着几颗阿诚省下的麦粒。某日黄昏,她甚至看见阿诚将一枚红叶夹进程慧珍的发间,两人相视而笑,连晚霞都羞得躲进云层。
"静柔!"程慧珍拉着阿诚冲进她房中,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阿诚……阿诚要升任马厩管事了!"少年局促地搓着手,从怀中掏出个粗布小包,层层打开,竟是枚银质的麦穗簪子——簪头刻着两只依偎的麻雀。
"我……我娘留下的。"阿诚声音发颤,"想请静柔姑娘帮慧珍簪上。"
静柔含笑接过簪子。铜镜前,程慧珍的泪珠滚落,却笑得比秋阳还暖。当簪子稳稳插入青丝,阿诚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片干枯的枫叶——正是程慧珍初见他时攥在手里的那片,叶脉间用细线绣着两个小字:诚心。
"我……我每晚都压在枕下。"少年耳尖通红,"就盼着……能配得上这片叶子的主人。"
雪球跃上窗台,将一捧新摘的桂花撒在两人肩头。静柔退至门边,看斜阳为相拥的剪影镀上金边。她忽然明白:原来最动人的爱情,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笨拙的麦饼、干枯的枫叶,和愿意为你记住麻雀巢穴位置的温柔。
月上柳梢时,萧珩提着食盒寻来。他将一碟新烤的蜜渍梅子放在案上,目光掠过窗台上雪球叼来的红叶,唇角微扬:"听雪球说,今日有喜事?"
静柔拈起一颗梅子,甜意在舌尖化开。远处传来程慧珍清脆的笑声,混着阿诚憨厚的应答,像秋日里最暖的风。她轻声道:"是啊,有人教会我——真心若藏在麦穗里,终会等到被拾起的清晨。"
萧珩的月白袍角在烛光下泛着柔光,他将另一碟桂花糕推到她手边:"那……可要尝尝新收的桂花?"静柔抬眼,正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心湖微澜再起——原来善意的涟漪,终将汇成照亮彼此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