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的那个“好”字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叶酸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接下来的日子聊天框里的内容渐渐变了味多了些“早安”“晚安”,奈普生会拍下早餐里煎得金黄的太阳蛋给她看她则发去窗外刚冒头的新芽。
可叶酸的不安也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开始更频繁地盯着自己的手它们安静地放在膝盖上时还算正常,一旦想做点什么——比如拧开瓶盖,或是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就会控制不住地发颤力道软绵绵的像没骨头。
周末我爸带我去看画展有幅画里的海让我想起你说过潮汕的海是蓝绿色的。奈普生发来消息,附带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画,色块晕染开来,确实像涨潮时的海水。
叶酸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半天没动静。她想说潮汕的海涨潮时会漫过滩涂退潮后能捡到小螃蟹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怕说多了露馅更怕他追问“你常去海边吗”。
最后她只回了个“嗯,像的”。
奈普生似乎没察觉她的敷衍接着说等有空我想去看看你说的海。”
这句话像根针猛地刺破了叶酸刻意维持的平静。她心脏狂跳指尖冰凉几乎是慌乱地打字:“这边不好玩,路不好走。”
再不好走有你在就好啊。他回得又快又自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叶酸把手机扔到一边,缩进被子里。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是奶奶中午刚收进来的,可她却觉得闷得喘不过气。她想起邻居家阿姐嫁人的时候,全家上下忙了半个月,阿姐穿着红嫁衣,走路稳稳当当,给长辈敬茶时手也端得笔直。而她呢?到时候连端杯茶都费劲吧。
“懒”是她给自己贴的标签,也是保护色。她懒得出去,懒得和人打交道,懒得解释自己的手脚为什么不听使唤。可在奈普生面前,这份“懒”快要藏不住了。
有天晚上,奈普生突然说:“我们视频吧?想看看你。”
叶酸看到消息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弹坐起来。她下意识想拒绝,手指在“不行”两个字上徘徊,可又觉得太刻意。他们认识这么久,视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又拽了拽衣角。房间里光线不太好,她把台灯拧亮些,光线打在脸上,能遮住些蜡黄的气色。她调整了个姿势,让两只手都安稳地放在桌沿下,尽量不露出破绽。
接通视频的那一刻,她还是慌了。屏幕里的奈普生比她想象中清俊,穿着简单的白T恤,背景是宽敞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他笑着打招呼:“叶酸?”
他的声音和想象中不一样,带点温和的磁性,叶酸一下子忘了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只发出含糊的“嗯”声。她怕自己说话磕巴,索性闭了嘴,对着屏幕笑了笑。
“你比我想象中可爱。”奈普生眼里带着笑意,“你房间的灯好暖。”
叶酸的脸又热了,她下意识地想捋头发,手刚抬到半空,就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顿住,又悄悄放回桌下。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奈普生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没、没事。”叶酸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她自己都讨厌的含糊。
视频里的沉默变得有些尴尬。奈普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换了个话题,讲起他下午和朋友去打球的事。叶酸低着头听,手指在桌下攥紧了衣角,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奶奶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吃削好的苹果。叶酸想回复,伸手去拿手机,就在这时,她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指尖碰到手机边缘,没拿稳,“啪”一声掉在地上。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奈普生的声音顿住了:“怎么了?”
叶酸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慌忙弯腰去捡,可越急手越不听使唤,手指在手机旁划了好几下,才勉强把它够到手里。这个过程被屏幕那端的奈普生看得一清二楚。
她把手机重新架好,屏幕里的奈普生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疑惑:“你的手……”
叶酸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说“手滑了”,可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害羞,是难堪。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奈普生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低了些,带着小心翼翼:“叶酸,你的手是不是不太方便?”
终于还是来了。叶酸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她没回答,只是把脸转向一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龙眼树的影子在窗玻璃上摇晃,像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奈普生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如果你不想说,没关系的。”
叶酸吸了吸鼻子,慢慢转回头,看着屏幕里的他。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她预想中的惊讶或嫌弃,只有担忧。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藏了。
她拿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更抖了些,打字的速度很慢,错字也比平时多:“嗯,从小就这样,没力气,医生说神经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法工作,每天就在家待着。”
打完这些字,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等着屏幕那头的反应。也许他会说“抱歉打扰了”,也许会直接挂断视频,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累赘呢?
视频没断。过了好一会儿,奈普生才开口,声音很轻:“那你……会不会很辛苦?”
叶酸愣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从小到大,听得多的是“这孩子真可怜”“以后可怎么办”,却没人问过她“辛不辛苦”。
她没回答,只是对着屏幕,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叶酸,”奈普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这没什么。真的。”
那天的视频聊了很久,叶酸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她小时候学走路总摔跤,说她拧不开瓶盖时奶奶会帮她,说她其实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迈不开脚。奈普生就那么听着,偶尔应一声,眼神始终很专注。
挂了视频,叶酸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的褶皱好像被抚平了一些,可新的不安又冒了出来——他知道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手机亮了,是奈普生发来的消息:“早点睡,晚安。明天我给你讲我小时候被狗追的糗事。”后面跟着个龇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