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苏暮雨静坐如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眼神沉静,未曾轻易开口,苏昌河斜靠着椅背,嘴角挂着一丝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目光在其余几人脸上逡巡,苏喆懒散倚在一旁的案几上,吞云吐雾。
“依我看,”白鹤淮见他们颇为紧张的模样,思索片刻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清脆,“当务之急是避过这阵风头,再图后计。”
苏昌河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蛰伏?小神医,只怕等我们再露头时,江湖上早已没了暗河的立足之地。要我说,不如主动出击,找个够分量的目标,杀鸡儆猴!”
苏暮雨缓声开口“杀戮只会引来更多的杀戮!暗河内部需休整,或许可以尝试与某些势力接触,寻求一种有限的合作。”
几人各执一词,争论声在狭小的空间内低回碰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打破僵局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云浅浅,轻轻抬起了眼,云浅浅的目光掠过苏暮雨沉静的侧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荡开了所有杂音“各位请听我一言。”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暮雨摩挲的手指微微一顿。
苏昌河挑了挑眉,收敛了散漫的姿态,露出审视的神色。
密室内,烛火一跳,就在方才的凝重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云浅浅的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僵局,却带来了另一种更为古怪的氛围。
“不知各位,”云浅浅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轻声问道“知道‘镖局’吗?”
这个词落下的一瞬间,桌边的反应堪称精彩。
苏暮雨微微一怔,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里,罕见地掠过一丝纯粹的迷茫,他似乎在记忆深处搜寻这个陌生的词汇,但显然一无所获,只能保持沉默,看向云浅浅,乖巧的等待下文。
他身旁的苏昌河反应则直接得多,他先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音节,随即嘴角习惯性扯出的那抹冷笑也僵住了,变成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困惑。
苏昌河甚至偏过头,用眼神向苏暮雨无声地询问了一下,得到的同样是沉默的回应。
而白鹤淮,更是直接“啊?”出了声,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脸上写满了问号,目光在云浅浅和苏暮雨之间来回逡巡,试图找到答案。
一时间,密室内的气氛从关乎生死存亡的凝重,陡然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和诡异。
唯有神色最为凝重的苏喆,在听到“镖局”二字时,眼珠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与云浅浅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有某种关于“外界”的、不为人知的共识在无声中交汇。
苏喆朝云浅浅点了点头。
云浅浅将苏暮雨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和果然如此的感慨,轻声叹道“小神医就不说了,在药王谷没怎么出去,你们俩是在这江湖里,待得太久了吗?”
苏暮雨眸光微动,苏昌河眯起了眼睛,白鹤淮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苏喆则在云浅浅那句感慨中,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苏暮雨缓声问道“浅浅,请不吝赐教。”
云浅浅和苏暮雨对视,看他这般正经又呆愣模样,嘴角轻轻扬起,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谓‘镖局’,可以理解为一种光明正大地,受雇于人,护送财物或货物,从一地到另一地的组织。”
云浅浅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解释,“雇主支付酬金,镖局负责保障货物的安全,凭的是信誉、武功,以及一定程度上,与沿途各方势力打交道的规矩。”
云浅浅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了另一种奇特的寂静。
白鹤淮却是听得眼睛微微发亮,她捕捉到了重点“也就是说,他们不怎么杀人?主要目的是把东西平安送到?”
云浅浅点了点头,侧头朝白鹤淮轻轻一笑。
苏暮雨眼中迷茫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思索,这是一种建立在“规则”与“信任”之上的交易,而非纯粹的恐惧与杀戮。
苏暮雨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代表一种暗河能够行走在阳光下的、被世俗规则所接纳的可能性。”
苏昌河先是愕然,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扯了扯,想笑又没完全笑出来“花钱请人保护东西?还要讲规矩和信誉?”
苏昌河语气里充满了属于暗河顶尖刺客的优越与不解,“这世上,还有比自己的刀更可靠的保障?还有比死亡更有效的威慑?” 在他看来,这种模式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喆依旧沉默着,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眼中复杂的光芒暴露出他正在思索。
云浅浅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她迎着苏昌河质疑的目光,平静地反问 “若死亡真是万能的,暗河又为何要通向彼岸?”
一句话,让苏昌河神色一滞,竟一时语塞。
“昌河,你不许说话。”苏暮雨点了点头“浅浅,你继续说。”
云浅浅目光转向苏暮雨,语气里悬着些许不确定“我们可以让谢家,组办镖局。在我看来,以“彼岸”为名可以脱离江湖对“暗河”的印象,谢家子弟行事严谨,精于协作……由他们来建立规章、厘清路线、与各方势力打交道,再合适不过。我护送我家商队南下途中确实有危机,若寻常商队无镖师相助,风险更大大增高了,暗河刺客这身杀人的本事,转用于‘护人’,我相信同样是顶尖。”
不等众人从这第一个冲击中回过神,云浅浅已经微微皱眉,一边思索一边继续展开道“慕家精于毒物,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正大光明,开办一个,嗯,比如‘千毒阁’?售卖些稀奇毒物与解药。毒,用之正则可医人,用之偏则可控人。这其中的分寸,慕家应当最懂。”
随即,云浅浅看向一旁听得入神的小神医白鹤淮,“而慕家的‘千毒阁’,正好可以与小神医的医馆联合。你们共同研制,以毒理反推医理,或以医理化解毒性,无论是研制出的新药,还是更精妙的毒,都将是我们独一无二的立足之本。”
最后,云浅浅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最为沉静的苏暮雨身上,轻轻吐出了那句最石破天惊的安排“至于苏家……”
她顿了顿,仿佛要留给众人消化这最后冲击的时间。
“种田吧。”
……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摇曳的烛火都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