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最终没有立刻回复那封邮件。她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兑现与江也的旅行承诺。
然而,就在她们出发前往机场的前一天下午,温昭独自一人去了市立美术馆,观看一个关于古代织锦的小型特展,算是为可能的艺术项目提前做些功课。
展览馆内安静肃穆,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跨越千年的精美织物上,时光仿佛在此凝固。
温昭正俯身仔细观摩一幅唐代联珠纹锦的细节,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张真源你要离开帝都?
温昭缓缓直起身,并未显得太过惊讶。
她转过身,看到张真源就站在几步之外。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少了些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痕迹,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匆忙赶来。
温昭的神色平静
温昭张教授。看来您的消息很灵通。
她的语气疏离而客气,直接将距离拉回到师生或者说陌生人的界限。
张真源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心头那股熟悉的拧巴感再次涌现。
他向前一步,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个理智的劝诫者,而非一个干涉者。
张真源我听说……你收到了贺峻霖工作室的邀请。
温昭微微挑眉
温昭所以,张教授是来给我职业建议的?
张真源抿了抿唇
张真源贺峻霖这个人,行事乖张,目的性极强。他的项目……水很深,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以你的背景,卷入其中,并非明智之举。
他试图用客观分析掩盖私心,但话语里那点急于劝阻的意味,还是泄露了出来。
温昭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了然
温昭那么,什么样的选择对我是明智的呢?是应该接受来历不明的蓝宝石,还是应该珍藏那本奢华却不知意图的画册?或者……是应该对湖边一次又一次的‘偶遇’视而不见?
她的话语轻柔,却像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覆盖在那些“巧合”之上的薄纱。
张真源呼吸一窒,看着她清澈洞悉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什么都知道,至少,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张真源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张真源那些……并非我的本意。
温昭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忽然转移了话题,带着一种闲聊般的语气
温昭说起来,张教授,您知道肥波吗?就是之前在湖边,总爱趴在我画板上的那只猫。它很可爱,也很会享受,被养得油光水滑的。
张真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肥波。
温昭继续缓缓说道,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反应
温昭它突然就不来了,我还有点想念。说起来也巧,我最后一次见它那天,正好也是最后一次在湖边‘偶遇’您之后。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温昭张教授,您说……肥波它,会不会其实是认识您的?或者说,它根本就是……您的猫?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美术馆里静谧无声,只有远处其他参观者轻微的脚步声。
张真源站在原地,面对着温昭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伪装起来的冷静、疏离、乃至之前那点劝阻的急切,都在她这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问句下,土崩瓦解。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那瞬间的沉默,以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无法掩饰的被戳破的窘迫,对于温昭来说,已经是最明确的答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串联起来——肥波的出现与消失,湖边刻意的“路过”,那份厚重的“回礼”,以及他此刻急于阻止她接触贺峻霖的异常举动……
温昭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昭看来我猜对了。
她不再看他,转身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千年织锦,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远。
温昭谢谢您的告知,张教授。关于贺先生的项目,我会认真考虑,做出我认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至于旅行……
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温昭这是我的私人行程,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步走向展厅的另一端,将张真源独自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沉默与被彻底揭穿的狼狈之中。
张真源看着她决然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和敏锐。
她不仅看穿了他的心思,甚至早已推测出了肥波的归属。
他之前所有的试探、纠结、拧巴,在她这番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确认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他阻止不了她离开,也似乎……无法阻止她可能走向贺峻霖的那个选择。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如同美术馆内冰冷的空气,将他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