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残留在唇角,许半梦站在门口鼓足勇气后轻手轻脚地拧开家门。
几乎是同时,一股陈旧的油烟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阴雨天衣物未能干透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将她身上沾染的、从钟倾沉那里带来的淡淡阳光味,瞬间吞噬殆尽。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狼藉的餐桌——残留着晚餐的碗碟油腻地堆叠着,几滴凝固的酱汁像是干涸的血点。电视开着,声音不大,但里面家庭伦理剧的争吵声,与这屋子的氛围诡异地契合。
“……我知道难办,但那笔钱不能再拖了……”母亲背对着门口,在打电话,语气里满是焦躁与不耐。许半梦轻轻的关上门,踮着脚尖,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回到自己的房间。“回来了?”母亲突然挂了电话,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一种令人看了只觉及其不舒适的审视,“这么晚,干什么去了?”,“在……在学校值日,值了好久。”许半梦低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握住刚才那只牵过她的、温暖干燥的手。“值日?”母亲走近几步,眉头习惯性地蹙着,“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家不要总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母亲的声调高扬了一些,吵醒了正在睡觉的父亲,她的父亲歪在破旧的沙发里,脚边倒着一个空啤酒罐,本是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些,里面满是烦躁,“死娘们,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父亲猛地从沙发上支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过来,浑浊的瞳孔里积压着白日劳碌的无名火与酒精催化的暴戾。他随手将空啤酒罐扔向许半梦母女俩,罐子砸到许半梦腿上痛的她下意识蹲下,“哐当”一声瓶子摔到地上接着是碎掉的声音,残留的几滴酒液溅上她的校服裤脚,留下深色的、不洁的污迹。
本来她早就知道回到家会是怎样的景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她故作坚强想冷漠不留一丝情绪的面对这一切,可事情真正发生时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母亲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调转了枪口:“我吵?你怎么不说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灌那点猫尿,家里的事你管过一点吗?那笔欠款人家催了多少次了,躺这里等死吗?”她的声音尖锐,每一个字都像碎玻璃,刮擦着人的耳膜,震得许半梦眼泪直流,“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钱!老子他妈的在外面累死累活你看不见?”他身体有些摇晃地快步走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母亲的鼻尖,“有本事你去挣!”随后一脚踹向许半梦,“你个赔钱货!生你有什么用?供你吃供你,喝钱全他妈没了!”
狭窄的客厅瞬间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污言秽语如同流弹,在浑浊的空气里激烈地交织、碰撞、炸开。许半梦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任何一点微小的举动都会成为新的导火索。她只能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哭泣声,母亲似乎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或者说,是将无处发泄的怒火迁怒到了她身上。“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当门神吗?看着你就来气,你给我滚!滚回你屋里去!”许半梦几乎是立刻,用一种近乎逃离的姿态,脚步凌乱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她反手关上门,用单薄的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将门外那个扭曲、咆哮的世界彻底隔绝。然而,争吵声、咒骂声,依旧顽固地穿透薄薄的门板,一下下,锤击着她的耳膜,也锤击着她刚刚被一点点温暖浸润过的心。直到那声音慢慢消失,她才缓缓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整张脸深深埋了进去,她再也无法抑制,眼泪汹涌得超乎想象,豆大的泪珠迅速浸湿了校服裤的布料,粘腻而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像是即将散架的风箱。脑海里一片混乱。
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每天回到家都是这样……都是这样。可是之前家里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许半梦心里这样想着,越想心里越难过,她想起了钟倾沉,想起了今天和他在琴房的那些时光,虽然短暂……可实在美好,真的想再次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掌心的温度。
她想他。
这想念并非一个具体的诉求,而更像是一种本能,是溺水之人对空气的渴望。她的思绪飘向更远——他低头看琴谱时微蹙的眉头,他听她讲解时专注的眼神里映出的她的倒影,他走在走廊上挺拔而安静的背影,以及那句“明天见”之后,短暂停留的、充满无声期待的几秒钟。
如果……,许半梦开始幻想,如果他此刻就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怎么做?是会理解她此刻的狼狈与不堪,还是会用他那份天生的从容,将她从这片泥沼中拉出?
脸上的泪痕干涸,绷紧了皮肤,带来一种不适的僵硬感。许半梦扶着门板,有些虚脱地站起身,双腿因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
她打开手机点击他的微信聊天框。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她想问他“在做什么?”,或者发一句无关痛痒的“晚安”。哪怕只是一个表情符号。她渴望得到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嗯”字,都能成为此刻救赎的浮木。
[好想你……我好想你,其实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打完之后许半梦又迅速删掉,自嘲的一笑。然后,她退出聊天框。随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旧台灯按下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照不亮房间深处的阴影,也照不进她心里的角落。她从抽屉最里层拿出那个带着小锁的日记本,钥匙藏在一只旧的毛绒熊里——这是她仅存的、完全属于自我的小小疆域。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XXXX年X月X日:
钟倾沉,我喜欢你。
你若天上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也悬在我心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