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七点，Ara的手机震动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
“喂？”
“Araya小姐吗？”一个礼貌而专业的女声，“这里是Sirapoom家族办公室。Krit先生请您今天上午十点来办公室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与您商议。”
Ara瞬间清醒了。她坐起身，看着窗外刚刚亮起的天空：“今天上午？”
“是的。地址我会发送到您的手机上。请准时到达。”
电话挂断了。几秒后，一条短信进来，是一个位于沙吞区顶级写字楼的地址，还有具体的楼层和房间号。
Ara盯着那条短信，心跳开始加速。上周六的晚餐还历历在目，Krit Sirapoom锐利的眼神，那些直白的警告，以及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邀请——去看酒店项目。
现在，周一大清早，单独召见。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零五分。Kavin通常不会这么早联系她，他有早晨健身的习惯。
Ara下床，走到窗边。曼谷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街道上车辆还不多。她给Kavin发了条信息：“你父亲办公室刚联系我，让我上午十点过去。”
几乎立刻，电话打了过来。
“什么？”Kavin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的轻微喘息，“现在？”
“刚接到的电话。”
那边沉默了几秒，能听到他调整呼吸的声音：“地址发给我。我过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
“我接你。”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九点，在你公寓楼下。我们一起去。”
“他说的是见我，不是我们。”
“那就让他同时见到我们。”Kavin说，“等我。”
电话挂断了。Ara握着手机，站在窗前。晨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想起Kavin周六晚上在车里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会一起面对。”
九点整，他的车准时出现。Ara上车时，注意到他今天穿着正式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带是沉稳的深蓝色。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
“你看起来像是要去谈判。”她说。
“就是谈判。”Kavin发动车子，汇入车流，“我父亲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突然找你，一定有他的目的。”
“你觉得是什么目的？”
“测试。”Kavin简洁地说，“测试你的反应，测试我的反应，测试我们之间的关系牢固程度。”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记住，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保持冷静。不要承诺任何事，不要同意任何事。如果需要时间考虑，就说需要考虑。”
“听起来像是战场指导。”
“就是战场。”Kavin的嘴角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我父亲的世界里，没有闲聊，只有博弈。”
沙吞区的写字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地下停车场里停满了豪华轿车，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安静地穿梭。
Kavin带着她直接走向专用电梯，刷了卡，按下顶层按钮。电梯平稳上升，数字快速跳动。
“你经常来这里？”Ara问。
“每周一次，向父亲汇报工作。”Kavin说，“从十八岁开始。”
电梯门打开，面前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区。地板是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墙上挂着巨大的抽象画，角落里的绿植修剪得宛如雕塑。一位穿着米色套装的年轻女性站起身，微笑得体。
“Kavin少爷，Araya小姐。Krit先生在会议室等你们。”
不是办公室，是会议室。Ara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们被引到一扇双开木门前。助理轻轻敲门，然后推开。
会议室很大，长条形的会议桌能坐二十个人。此刻只有Krit Sirapoom坐在主位，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他穿着深色西装，和儿子相似，但气场更加强大。
窗外的视野极好，能俯瞰整个沙吞区和远处的湄南河。
“坐。”Krit没有抬头，仍在看电脑屏幕。
Kavin为Ara拉开椅子，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自然，但带着明确的信号——他们是一起的。
几分钟后，Krit终于合上电脑，抬起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儿子身上：“我没有叫你。”
“但我在。”Kavin平静地回答。
Krit看了他几秒，然后转向Ara：“看来我儿子很保护你。”
“我们互相支持。”Ara说。
这个词让Krit的眉毛微微挑起。他没有评论，而是推过来一份文件。
“看看这个。”
Ara打开文件。是一份商业计划书概要，关于一个位于普吉岛的高级度假村开发项目。投资规模、市场分析、财务预测……她快速浏览，发现这是一个数十亿泰铢级别的大型项目。
“这是集团下一阶段的重点之一。”Krit说，“Kavin将作为项目负责人之一，参与全程——从设计、融资到运营。”
Ara抬起头，等待下文。
“项目周期至少三年。”Krit继续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前十八个月，Kavin需要常住普吉岛，每周往返曼谷一到两次。之后随着项目推进，可能需要在亚洲其他地区短期出差。”
他顿了顿，目光锁定Ara：“这意味着，在可预见的未来，他的时间、精力、重心，都会在这个项目上。几乎没有私人时间，没有浪漫约会，没有所谓的‘正常恋爱关系’。”
Ara感到Kavin的身体绷紧了。
“父亲，这件事我们可以——”
“我在和Araya说话。”Krit再次打断儿子，“我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打算如何维系这段关系？远距离？偶尔见面？还是说，你会选择跟去普吉岛，在度假村里做一份闲职，每天等他工作结束？”
问题很尖锐，直接切入了现实的核心。
Ara看着那份厚厚的计划书，又看了看Krit冷静的脸。这不是闲聊，这是一个选择题——关于她将如何定位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角色。
“我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她缓缓开口，“至少在未来一年半里，我会在曼谷。”
“所以是远距离。”
“不是单纯的远距离。”Ara迎上他的目光，“是我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努力，然后在能见面的时候珍惜见面。现代通讯很发达，我们可以每天联系。周末他可以回曼谷，或者我有空时去普吉岛。”
Krit轻轻摇头：“你太理想化了。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这样规模的项目时，不会有‘每天联系’的精力和心情。周末？项目初期，周末是用来加班和应酬的。至于你去普吉岛——你是以什么身份去？游客？家属？还是项目组的无关人员？”
每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浪漫幻想的表层。
“那么您的建议是什么？”Ara反问。
Krit向后靠去，双手交叠：“我的建议是现实一点。如果你真的想和Kavin走下去，你需要重新规划你的人生。你的学业可以继续，但方向需要调整——酒店管理、商业管理，而不是你原本感兴趣的艺术史。你需要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商业领袖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大学生。”
他推过来另一份文件，这次更薄：“这是一份课程清单。语言课程（英语、中文），商务礼仪，财务基础，甚至包括品酒和珠宝鉴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最好的老师。”
Ara翻开那份清单。密密麻麻的课程安排，从早晨八点到晚上八点，每周六天。如果按照这个计划，她几乎要放弃现在所有的课程和社交。
“父亲。”Kavin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太过分了。”
“过分？”Krit看向儿子，“我是在给她机会。如果她连这些基础准备都不愿意做，如何证明她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如何证明她有能力站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一个按照清单培养出来的伴侣！”
“但你需要一个能理解你世界、能在关键时刻支持你的伴侣！”Krit的声音提高了，带着罕见的情绪波动，“你以为商业是什么？是浪漫晚餐和甜蜜约会吗？是凌晨三点的国际会议，是面对竞争对手的恶意攻击，是处理几亿资金的决策压力！当她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你能告诉她你刚刚解雇了五十个人吗？你能告诉她某个合作方试图用非法手段威胁你吗？”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Krit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我并不是要否定你们的感情。但感情需要现实的土壤。我现在做的，是在为你们创造这个土壤——如果你们真的决定走下去的话。”
他看向Ara：“选择权在你。你可以继续你现在的生活，和Kavin维持一段轻松的校园恋情，享受当下的甜蜜。但这样的话，当Kavin真正进入家族事业的核心时，你们的关系会自然淡化，最终结束。”
“或者，”他顿了顿，“你选择踏入这个世界。这意味着牺牲，意味着改变，意味着接受一套完全不同的规则。但这也意味着，你有机会真正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某个阶段的回忆。”
Ara低头看着那两份文件。一份是数十亿的项目计划，一份是她未来两年的课程表。两份文件，两个世界，两种人生。
她感觉到Kavin的手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很紧，很用力。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当然。”Krit点头，“但时间不多。项目下个月启动，如果选择课程路线，你需要尽快开始。”
“父亲，够了。”Kavin站起身，“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坐下，Kavin。”Krit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还没有说完。”
Kavin站着没动。父子俩对视着，空气中有种紧绷的张力。
“如果，”Kavin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如果Ara选择不改变，如果我坚持要和她在一起，以我们现在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问题抛出来了，直白，赤裸。
Krit看着他，良久，缓缓说：“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相应地，你也要接受后果。”
“什么后果？”
“你将继续拥有继承权，但不会进入核心决策层。你可以负责一些边缘项目，但像普吉岛这样的重点项目，会交给其他人。你的自由度会增加，但影响力会减弱。”Krit的语气像在陈述客观事实，“简单说，如果你选择爱情优先，那么事业就要做出让步。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不能什么都要。”
又是一道选择题。但这次，是给Kavin的。
Ara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看着Kavin的侧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镜片后深沉的眼睛。
他会怎么选？
这个从出生就被规划好一切的男人，这个习惯了掌控和权力的男人，会在事业和爱情之间选择什么？
“我明白了。”Kavin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松开Ara的手，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然后做了一个让Ara和Krit都愣住的动作——他走到会议室的窗前，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的城市。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
“父亲，您说得对，这个世界是公平的。”Kavin的声音从窗前传来，清晰而坚定，“所以我选择都要。”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桌前。这一次，他的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得体的儿子，不再是那个温柔的男友，而是一个真正的决策者。
“普吉岛的项目，我会负责。而且我会做得比您期待的更好。”他说，“同时，Ara会继续她现在的生活，她的学业，她的兴趣。她不需要变成另一个人来适应我的世界，因为我会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能容纳她本真样子的世界。”
Krit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意味着双倍的压力，双倍的付出。”
“我知道。”Kavin回答，“过去二十七年，我一直在按照您的规划生活。我拿到了该拿的学位，学会了该学的技能，成为了您期待的继承人。我从未反抗过，因为我知道那些规划是合理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Ara脸上：“但这一次，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我要事业，也要爱情。我要家族责任，也要个人幸福。如果这很贪心，那么我承认，我很贪心。”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窗外的云缓缓飘过，在房间里投下流动的阴影。
Krit盯着儿子，很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终于，他开口：“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项目搞砸了，关系也破裂了？”
“那我会承担后果。”Kavin毫不犹豫，“但至少我尝试过，用自己的方式，追求我想要的人生。”
他走到Ara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而且，我相信我不会失败。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Ara抬头看他。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金色的轮廓。他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明亮，像燃着火焰。
她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浪漫宣言。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一个男人为自己的人生划下的界线。
Krit看了他们很久。久到Ara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
最后，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下周一，项目启动会议。”他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我需要看到详细的执行计划和时间表。如果你能在周五前提交初稿，我会考虑让你全权负责。”
这是……同意了？
“至于你，”Krit看向Ara，“课程清单保留。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开始。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会议结束。我还有别的安排。”
离开会议室时，Ara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一直看着Kavin，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
直到坐进车里，她才终于问：“你是认真的吗？同时做好项目，又维持我们的关系？”
“认真的。”Kavin发动引擎，“会很辛苦，对你对我都是。但这是唯一的方式——不让你牺牲自我，也不让我放弃责任。”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重新进入曼谷的车水马龙。上午的阳光已经很强烈，街道两旁的树木投下斑驳的影子。
“你父亲……好像接受了？”Ara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接受了。”Kavin纠正道，“因为他知道，这是测试我的最好方式。如果我能同时处理好事业和感情，证明我有能力掌控复杂局面。如果我失败了……”
他没有说完，但Ara听懂了。
“所以这其实是他新的考验。”
“一直都是考验。”Kavin说，语气里有一丝自嘲，“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件事都是考验。区别只在于，这一次，我主动设定了考题。”
他侧头看她：“你会陪我一起考吗？”
Ara看着他，看着这个在会议室里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看着这个决定挑战一切常规的男人。
她想起那份被烧掉的调查报告，想起电影院的吻，想起Krit的警告，想起那份密密麻麻的课程表。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
“我会。”她说，“而且我们会及格。”
Kavin笑了。不是那种完美的社交微笑，而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带着疲惫和希望的笑容。
“那么，”他说，“系好安全带。接下来这段路，可能会很颠簸。”
车子加速，驶向曼谷明亮的街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挑战还很多，但至少此刻，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这就够了。
足够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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