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蛇。”裴喜君从唐秋水身后探出头,急忙为她佐证:“那人是被蛇咬死的,我亲眼看见的。”
卢凌风见着裴喜君,神色并无讶异,想来之前他也看见了,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该来,赶紧回去。”
裴喜君脸上的欣喜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落,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微微泛白。
唐秋水现在没吃瓜的心情,上前攥住都尉尸体的脚踝,径直拖着往门外走。
“你去哪?”卢凌风快步上前,急声喝问。
唐秋水头也不回:“把这条公狗还给那群畜生,屋里头有个死人,我睡不着。”
“等等!”
卢凌风一把扯住唐秋水的手腕,指节用力得泛青:“这狗官带了一队官兵,如今人死了,你贸然出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唐秋水满不在乎地挑眉:“不过十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你护好裴小姐便是。”
卢凌风态度坚决,“即便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唐秋水理直气壮:“自然是把他们全杀了。”
卢凌风瞳孔骤缩,惊怒交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公然行凶杀人!按律当处极刑!”
唐秋水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你刚才一直在房上偷听吧,那我同裴小姐说的话,你该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那句话,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有没有想过,若放任这群人离开,从这到长安的路上,会有多少无辜少女迫于官威,被他们糟践?”
谎言未必伤人,真相永远是快刀。
唐秋水发现,同他们这帮“娇花”说再多软语劝说都是徒劳,他们纵使听了,未曾亲历过,便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其中的残酷。
唯有将现实狠狠甩在他们脸上,他们才能看清真相。
“日是裴小姐运气好,遇上了你我。否则你可想过后果?十几个人,她说不定都走不出这间驿馆。而在此之前呢?不知已有多少无辜少女遭了毒手。若这种败类能安然返回长安、盘踞长安,才是百姓的悲哀。”
卢凌风沉默了,裴喜君也垂着眸,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一言不发。
“道理,是讲给明事理的人听的。”她扯了扯手上的尸体,语气凉薄,“和这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讲道理,你觉得他会幡然醒悟?他不会有任何的愧疚感,只是怕自己丢了性命。”
唐秋水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如果世界上所有做不到的事情都没人去做,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了。”
“官府管不到地方,自然有人管。”
话音落,她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
卢凌风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腹抵着冰冷的刀鞘,心绪翻涌。
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蜀中唐氏那般偌大的家族,会让一个与他同龄的姑娘当家主。
单是这姑娘经世事打磨出的心性与手段,便已是他难以企及的。
他们本就不同,也永远不会相同。
卢凌风终究是卢凌风,纵是心态动摇,他坚守的信条也不会更改。他身为朝廷官员,便该以身作则,秉持公理,做不到唐秋水那般快意恩仇。
一旦出手破例,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半晌,卢凌风深吸一口气,对裴喜君道:“罢了,先去救人。”
“嗯,好。”
裴喜君点头应下,只是心口忽然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
*
大厅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唐秋水一眼便看见那群官兵正围坐饮酒,好酒好肉,远比他们吃的菜团子、野菜汤丰盛得多。
只是门口处,多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手持马鞭,身着华服,气度雍容,与周遭粗鄙的官兵格格不入。
刘十八垂首站在那人身后,姿态卑躬屈膝,全然没了先前那般爱答不理的驿卒模样。
唐秋水左右扫了一眼,迈步走进大厅,对着寂静的厅堂朗声道:“呦,倒是都在。”
一瞬间,所有目光尽数聚焦在她身上——包括那位昂首挺立、满身官威的华服男子。
华服男子转过身,上下打量唐秋水一番,脸上的傲气更甚,刚要开口评头论足,便被唐秋水抢先打断:“这位先生,麻烦让一让,给我手上这位腾个地儿。”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显然是因唐秋水不给面子而恼怒。
可当他瞥见唐秋水手上拖着的那具面目狰狞、脸色灰败的尸体时,脸色愈发难看,皱眉厉声质问:“你是何人?这又是谁?!”
那几桌饮酒的官兵瞧见尸体,先是满脸震惊,随即纷纷拍案而起,拔刀直指唐秋水。
先前那个矮个子参军更是嘶吼道:“是都尉!大胆狂徒,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华服男子站在对峙双方中间,既想端着官架子,又怕真打起来殃及自己,只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面对这般剑拔弩张的阵仗,唐秋水却镇定自若,反而轻哼一声:“这可不是我杀的。你们都尉浑身肿胀、面部发黑,分明是被毒蛇咬死的。我好心将人送回来物归原主,怎就成凶手了?”
听到“毒蛇”二字,刘十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放屁!”
那参军全然不信,显然已打定主意将唐秋水当作凶手处置:“兄弟们!杀了这臭娘们,为都尉报仇!”
“是!”
说时迟那时快,离唐秋水最近的三人提刀便朝她劈来。
别说华服男子了,连刘十八都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蹿到角落躲了起来。
唐秋水反手扣紧尸体的脚踝,竟单手将这具人高马大的尸体抡了起来,直接朝那三人砸去。
最前头的官兵下意识挥刀去挡,刀身却一下子扎进了尸体里,如同扎进肉猪一般顺畅的穿透了尸体的胸膛,将尸体半吊在刀上。
尸体已然冰凉,血已经不流了。
官兵与那张狰狞的脸面对面贴得极近,顿时被吓得胆寒,慌忙将尸体推开。尸体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见状,其他原本想上前的官兵顿时迟疑了,你看我我看你,再也不敢贸然上前。
唐秋水从怀中摸出一方淡紫色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却带着威慑力:“要怪,就怪你们倒霉,把那些腌臜事捅到了我眼前。”
“你们可想清楚了,现在动手,就意味着要与我唐氏为敌。若是此刻带着这狗官滚蛋,我或许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唐、唐氏?!”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参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们本就是折冲府的人,刚从蜀中出来,怎会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蜀中唐氏?
那可是镇国大将军唐一舟的家族,整个大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比肩的唐氏。
更何况,蜀中唐氏从不论氏族资历,实打实是江湖门第。若是招惹上蜀中唐氏,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因如此,他们在蜀中不敢造次,一出蜀中,才敢肆无忌惮地劫掠女子寻欢作乐。
参军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蜀中唐氏又如何,你不过一介女流,双拳难敌四手,还能把我们都杀了不成?只要把你杀在这儿,就没人知道今天的事!都给我——呃!”
“嗖!”
一柄紫金扇从参军颈后划过,又稳稳落回唐秋水手中。
参军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喉头“咕噜咕噜”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惊恐,重重砸在面前的方桌上,双眼圆睁,没了气息。
唐秋水甩了甩扇面信羽上的血,淡淡开口:“你们呢?”
两个上司接连身死,这些底层官兵本就没了斗志,相视一眼后,再也不敢停留,拔腿就往门外跑。
唐秋水嗤笑一声,并未追赶。
就让他们跑吧,跑远点,也死远点,她可不想和一屋子尸体待在一个屋檐下。
她轻轻弹了弹手甲上残留的一丝黑砂,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