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的审讯室比秦风想象中更小。四壁是浅灰色的吸音材料，头顶的LED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房间里每一处阴影都驱逐殆尽。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红灯规律闪烁，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秦风坐在椅子上，手铐将他的手腕锁在桌面的铁环上。这个姿势很难受，手臂只能维持一个固定的角度，时间一长就酸麻刺痛。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目暮警官和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
“姓名。”目暮警官翻开文件夹。
“秦风。”
“年龄。”
“十九。”
“国籍。”
“中国。”
例行公事的询问。秦风配合地回答，声音平稳。他知道这只是前菜，真正的审问还没开始。
“秦风先生，”目暮警官放下笔，身体前倾，“说说吧，十月七号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
来了。
“在酒店房间。”秦风说，“涩谷东急蓝塔酒店，1708房。酒店大堂和走廊的监控应该能证明。”
“酒店的监控我们已经调取了。”目暮警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的截图，推到秦风面前——正是葬礼上展示过的那张，穿着连帽衫的人影在十一点零三分走出酒店侧门。
“这、这是伪造的。”秦风盯着那张图，“我可以申请技术鉴定。监控视频的帧率、光线反射、还有那个人的步态，都、都和我本人有细微差别。”
“技术鉴定的申请需要时间。”目暮警官不为所动，“但我们现在有更直接的证据。”
他又抽出几张照片。第一张是在一个昏暗的地下空间拍的，地面上用粉笔画着一个人形轮廓——正是山本健次郎死亡的和室。第二张是那个和室角落的特写，榻榻米的缝隙里，有一小块深色的污渍。
第三张，是鉴识课的报告放大图。报告显示，在那块污渍中检测到了微量的皮屑组织和汗液，DNA比对结果……
“与你的DNA部分匹配。”目暮警官盯着秦风，“你怎么解释？”
秦风的心脏狠狠一沉。DNA？这不可能。他根本没去过那个和室！
“检、检测样本的采集过程合规吗？”他强迫自己冷静，“有没有可能被污染？或者……有人故意栽赃？”
“样本采集全程录像，鉴识课的三位专员同时在场。”目暮警官敲了敲桌子，“秦风先生，我建议你坦白。现在交代，还能争取从轻处理。如果等我们找到更多证据——”
“我、我要见我的律师。”秦风打断他，“在律师到场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这是野田昊二教他的。在日本，嫌疑人有权在律师陪同下接受审讯。只要他坚持不开口，警方就不能无限期关押他。
目暮警官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秦风看了足足一分钟，才缓缓起身。
“好。你可以等你的律师。但你要知道，野田先生现在……恐怕也自身难保。”
秦风猛地抬头：“什、什么意思？”
“就在半小时前，警视厅收到匿名举报，称野田昊二涉嫌通过其家族企业，为境外犯罪组织提供洗钱服务。”目暮警官收起文件夹，“他现在正在接受经济犯罪调查科的问询。短时间内，恐怕顾不上你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审讯室。门关上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房间里只剩下秦风一个人。刺眼的白光，冰冷的金属桌，手腕上越收越紧的手铐。
以及脑海中疯狂翻涌的思绪。
DNA证据？野田昊二被调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巧合。显然，陷害他的人不仅想把他关进来，还要斩断他所有外援。
是渡边胜吗？还是黑龙会内部的其他人？
秦风闭上眼，开始回忆从到达东京后的每一个细节。机场、居酒屋、十三阶俱乐部、上野公园、网吧……有没有可能，他曾经在某个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过能提取DNA的东西？比如喝过的水杯？用过的纸巾？
不，太刻意了。对方要伪造DNA证据，更可能的方法是直接弄到他的生物样本——头发，唾液，或者……
秦风猛地睁开眼。
他想起来了。
两天前，在御徒町的星尘网吧，他曾经不小心打翻过一杯水。当时他随手用桌上的纸巾擦拭，那些纸巾后来被丢进了垃圾桶。
如果……如果那时候就有人在监视他们呢？
如果那些纸巾被人从垃圾桶里捡走，提取了上面的唾液细胞……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方不仅算计了他，还算计了苏沫和Kiko。那个网吧隔间，从一开始就不安全。
他必须想办法通知她们。
秦风看向墙角那个监控摄像头。红灯依旧规律闪烁。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甚至可能被录音。
他需要一种只有苏沫能看懂的方式。
秦风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铐在桌面上的双手。手腕因为挣扎已经磨出了红痕。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左手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极轻微地敲击。
不是摩斯电码，也不是任何常见的密码。而是苏沫在曼谷时教过他的一个简单手势对应的节奏——那是他们约定好的紧急联络信号之一。
三短，一长，两短。
停顿。
两长，一短，三短。
他在重复这个节奏。手指敲击的力度很轻，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但指尖与金属桌面接触的微小振动，如果有专业的监听设备，或许能捕捉到。
他不知道苏沫能不能收到。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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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涩谷区一栋老旧商住楼的顶层。
这里被Kiko临时改造成了“作战指挥部”。三台高性能服务器在角落里嗡嗡作响，六块大屏幕墙上滚动着各种数据流和监控画面。空气里弥漫着泡面、能量饮料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混合气味。
苏沫站在主屏幕前，上面分屏显示着警视厅大楼的结构图、周边街道的实时监控，以及审讯室走廊的画面——这是Kiko黑进警视厅安保系统后调取的。
但审讯室内部的监控，她始终无法切入。
“他们用的是物理隔离的内部网络。”Kiko咬着能量棒的包装袋，十指在三个键盘上飞舞，“审讯室的监控不接入外网，只能通过内部终端查看。除非我能溜进警视厅的机房，把线直接插上去——”
“不需要。”苏沫打断她，目光落在另一块屏幕上。那里是秦风被押送进警视厅时，门口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她将画面放大，慢放，盯着秦风手腕的细微动作。
“他在敲击。”苏沫忽然说。
“什么？”
“手腕。被铐住的时候，他的左手手指在轻微敲击。”苏沫调出另一段更早的录像——是秦风在增上寺主殿里，被宣布逮捕时的画面。同样的，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扣着裤缝。
Kiko凑过来看：“这是……密码？”
“是我们约定的信号。”苏沫调出音频分析软件，将录像中的音频剥离出来，放大背景噪音里的极细微部分。软件开始自动分析节奏模式。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一行解码结果：
“网吧已暴露，DNA伪造，野田被牵制。勿来，查渡边胜与二十年前水泥厂关联。我自有办法。”
Kiko倒吸一口凉气：“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传递信息？！”
苏沫盯着那行字，眼神冰冷。秦风在告诉她：第一，御徒町的据点已经不安全，她们必须立刻转移；第二，DNA证据是伪造的，突破口可能在鉴识课的样本采集环节；第三，野田昊二暂时帮不上忙；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让她不要冒险来救，而是继续查渡边胜。
以及最后那句“我自有办法”……是安慰，还是他真的有计划？
“我们现在怎么办？”Kiko问，“要转移吗？”
苏沫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看向楼下街道。雨已经停了，但路面还是湿的，反射着傍晚时分城市的光污染。
街对面停着一辆普通的白色丰田，已经两个小时没有移动。驾驶座上的男人偶尔低头看手机，但目光始终锁定这栋楼的入口。
果然被监视了。
“转移。”苏沫放下百叶窗，“但不能直接走。楼下有眼线。”
“那怎么——”
“声东击西。”苏沫走回控制台，调出涩谷区的地图和交通监控系统，“Kiko，你能在十分钟内，制造一起‘交通意外’吗？地点要离这里足够远，但要能吸引警力。”
Kiko眼睛一亮：“小意思！涩谷十字路口怎么样？我可以让所有行人信号灯同时变绿，再让两条主干道的红绿灯系统紊乱，保证造成一场大混乱！”
“可以。但要确保没有真正的伤亡。”
“放心，我计算过车流和行人密度，最多就是堵车和吵架。”Kiko已经开始敲代码。
苏沫则开始收拾必要设备。她把最重要的数据硬盘装进特制的防震包，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武器——两把微型电击枪，一把陶瓷匕首（能过安检），以及各种小工具。
“我们分头走。”她对Kiko说，“混乱发生后，你从大楼后巷的消防梯下去，那里有个快递公司的卸货区，混进他们的车离开。去这个地方——”
她在Kiko的平板电脑上输入一个地址：“池袋的一家漫画咖啡馆，老板是我认识的人，安全。我们在那里汇合。”
“那你呢？”
“我去引开监视的人。”苏沫将黑色双肩包背上肩，“然后，去警视厅。”
“你疯了？！”Kiko跳起来，“秦风不是让你别去吗？而且警视厅现在肯定戒备森严——”
“我不进去。”苏沫拉上外套拉链，眼神冷静得可怕，“我只是要去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DNA样本的来源。”苏沫看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警视厅鉴识课所在楼层的平面图，“如果样本是伪造的，那一定有人在鉴识课内部接应。我要知道是谁。”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秦风说的‘自有办法’，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Kiko愣住了：“什么办法？”
“他在等。”苏沫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等陷害他的人，露出破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帮他把那个破绽……撕得更大一点。”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Kiko呆了几秒，猛地转身扑回控制台。屏幕上，涩谷十字路口的实时监控画面里，行人信号灯已经开始异常闪烁。
“好吧好吧，”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那就让东京，稍微热闹一下。”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
而在警视厅那间狭小的审讯室里，秦风停止了敲击。他抬起头，看向墙角那个闪烁的红灯。
他知道苏沫一定在行动。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
等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唱到最高潮。
然后，揭开幕布，让所有人看看，幕后到底站着谁。
手腕上的托帕石，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像深海，像夜空，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他闭上眼，开始在心里，一遍遍重构那个密室，那具尸体，那些可疑的细节……
记忆宫殿的大门，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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