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市立医院不是久留之地。Q组织既然能渗透警视厅、监控野田昊二和Kiko，找到这家郊区医院只是时间问题。苏沫注射了紧急稳定剂后的第十二个小时，野田昊二安排的车到了。

不是豪华轿车，而是一辆不起眼的白色面包车，车身上印着“山崎精肉店”的字样。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野田昊二只说“绝对可靠”。

秦风扶着还很虚弱的苏沫上车。她勉强能走，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催化剂的反噬被暂时压制，但代价是极度的虚弱和间歇性的神经痛——她左手的手指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搐。

小林杏奈坐在副驾驶，打着石膏的右脚搁在仪表台上。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去哪？”秦风问司机。

司机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涩谷区宇田川町，民宿‘月见屋’，302室。

野田昊二附了一行小字：“老板娘是我远房表姨，不问来路，现金结账。”

车开上首都高速。窗外，东京的楼群在下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秦风看着那些飞逝的街景，想起刚到东京时的那种兴奋和好奇。现在只觉得疲惫，还有挥之不去的、被监视的寒意。

苏沫靠在他肩上，闭着眼，呼吸轻微。她的体温还是偏低，皮肤摸上去凉得像玉。秦风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还有二十分钟。”司机忽然开口，第一句话，“进市区后，可能会有检查。”

“检、检查？”秦风警觉。

“山本龙一的实验室爆炸，媒体说是燃气泄漏，但警方内部在秘密排查所有相关人员和车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这个样子，过不了检查站。”

确实。一个虚弱的年轻女人，一个脸上带伤的青年，还有一个脚骨折的——太显眼了。

“有、有别的路吗？”秦风问。

司机点头：“绕道代代木公园，从后面小巷进涩谷。但那边路窄，容易堵。”

“走小路。”小林杏奈忽然开口，“越快离开主干道越好。”

车下了高速，拐进一片安静的住宅区。街道狭窄，两侧是密集的公寓楼和小店。车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苏沫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极细的针尖状——不是正常人类的生理反应。秦风心脏一紧。

“苏沫？”

“……有人在看我们。”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不止一个……很多……眼睛……”

秦风立刻看向窗外。街道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遛狗，一个主妇推着婴儿车。一切正常。

但苏沫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不是冷，是那种警觉到极致的紧绷。她经历过太多追杀，对危险的直觉已经刻进本能。

“加速。”秦风对司机说。

司机踩下油门。面包车在狭窄的街道上开始加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就是涩谷的主干道——明治大道。再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宇田川町的小巷。

但就在他们即将汇入车流时，变故发生了。

先是路口的交通信号灯。

红灯、绿灯、黄灯——三色同时亮起，然后又同时熄灭。所有方向的车辆都愣住了，司机们困惑地探头张望。

紧接着，是路口那几块巨大的电子广告屏。

原本播放着偶像团体新曲MV、化妆品广告、房地产宣传的屏幕，画面忽然扭曲、闪烁，然后全部变成了同一个图像——

一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字母：Q。

巨大，清晰，占据了涩谷最繁华十字路口的所有屏幕。

车流完全停滞了。司机们下车，行人驻足，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些诡异的屏幕。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发出惊呼。

但还没完。

十字路口四个方向的人行横道信号灯，开始以完全混乱的节奏闪烁。红灯、绿灯疯狂交替，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试图冲过马路，有车急刹车，轮胎摩擦出白烟。尖叫声响起。

“是……是Q。”苏沫的声音在颤抖，这次是因为恐惧，“他们在……操控整个路口的交通系统。”

秦风的心脏沉到谷底。这不是巧合，不是意外。这是示威。Q在告诉他们——也告诉整个东京——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面包车被困在车流中间，进退不得。司机焦急地按着喇叭，但毫无用处。前后左右都是车，都是慌乱的人。

“下车！”小林杏奈突然说，“我们不能被困在车里！”

她忍痛解开安全带，试图打开车门。但车门外侧挤满了人，根本推不开。

秦风看向窗外。十字路口已经完全混乱了。行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车辆互相剐蹭，喇叭声、叫骂声、哭喊声混成一片。而那块巨大的Q标志，依旧在所有屏幕上冷冷地燃烧。

就在这时，苏沫猛地抓住秦风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十点钟方向……二楼咖啡馆……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他在看我们。”

秦风立刻转头。街对面二楼，确实有一家星巴克。落地窗前，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正举着手机，镜头对着他们的方向。

不是好奇的路人。他的姿势太稳定，焦距调得太准。

“还、还有吗？”秦风问。

“……左边书店门口……推婴儿车的女人……婴儿车里没有婴儿，是设备……右边便利店，穿校服的高中生，他看手表的频率太高了……”

苏沫一口气指出了七个可疑的人。分散在十字路口的各个方向，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网。

他们被盯上了。Q不仅制造混乱，还要在混乱中抓人。

“司机先生，”秦风压低声音，“能、能不能撞出去？”

司机摇头：“前后都是车，撞不开。而且……”他指着前方，“你看。”

十字路口中央，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正在分开人群，径直朝面包车走来。他们动作干练，完全不受混乱影响。

专业的人。

“弃车。”小林杏奈已经推开了她那侧的车窗——虽然外面挤满了人，但至少是出口，“分开走，到民宿汇合！”

来不及犹豫了。

秦风扶起苏沫：“能、能跑吗？”

苏沫咬牙点头，但她的腿明显在发软。催化剂的反噬正在消耗她最后一点体力。

“我、我背你。”秦风转身。

“不。”苏沫推开他，“分开走，目标小。你带林小姐，我自己……”

“别废话！”秦风第一次对她发火，声音斩钉截铁，“上背！”

苏沫愣了一下，然后趴到他背上。很轻，轻得让人心疼。

小林杏奈已经半爬出车窗，靠着单脚和手臂的力量，硬生生挤进了人群。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潮中。

秦风深吸一口气，背着苏沫，从另一侧车窗钻了出去。

外面是彻底的混乱。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他被推搡着，几乎站不稳。苏沫在他背上，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左转……进小巷……”苏沫在他耳边说，声音已经虚弱得像呢喃。

秦风拼命往左挤。但人太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游客撞到他，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苏沫闷哼一声，显然撞到了伤口。

“对不起……”秦风咬牙，继续往前。

那几个黑衣男人已经接近面包车了。他们发现了空车，立刻分散，开始搜寻。其中一个似乎看到了秦风，指着他大喊着什么，但声音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秦风终于挤出了人群边缘，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但还没喘口气，巷子另一头，又出现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前后夹击。

秦风环顾四周。小巷两侧是老旧公寓楼的后墙，没有门窗。唯一的出口就是前后两端，现在都被堵住了。

“放我下来……”苏沫说，“你……自己还能跑……”

“闭、闭嘴。”秦风把她往上托了托，目光快速扫视。墙很高，没有落脚点。垃圾桶……太小，藏不住人。

脚步声从两端逼近。

绝望之际，头顶忽然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

“喂！这边！”一个年轻的女声，说的是日语。

秦风抬头。三楼的防火梯上，一个染着粉红色头发、穿着宽松T恤的女孩，正朝他们招手。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Kiko！

“快上来！”Kiko大喊。

防火梯的最下一段悬在一米多高的位置。秦风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向上跳，单手抓住了金属栏杆。手臂肌肉撕裂般疼痛，但他没松手。另一只手反手托住苏沫的臀，将她往上送。

苏沫抓住栏杆，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爬。粉发女孩伸手拉她。

秦风紧随其后。刚爬上防火梯，下面两个黑衣男人就冲到了巷口。他们看到悬空的梯子，试图跳起来抓，但差了一点。

“走！”Kiko带头向上跑。

四人冲进三楼的一间公寓。Kiko立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粉发女孩——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眼神很镇定——迅速锁好门，又把一个沉重的书架推到门后。

“安全了……暂时。”她喘着气说。

秦风把苏沫放在沙发上。她已经半昏迷，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

“她怎么了？”Kiko蹲下来检查。

“催、催化剂反噬……”秦风简单解释，“需、需要稳定剂。”

Kiko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冷藏箱，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支金属小管——和秦风从冷冻库拿出来的那种一模一样。

“野田让我准备的。”她取出一支，熟练地撕开包装，对准苏沫的颈侧注射，“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比没有好。”

液体注入。几秒钟后，苏沫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有醒。

“她需要专业医疗。”粉发女孩说，“但外面现在……”

外面依旧传来远处的骚乱声。警笛声此起彼伏，但交通似乎还没有恢复。

“你、你是谁？”秦风看向粉发女孩。

“我叫真由美，美术大学的学生。”女孩笑了笑，“也是Kiko的朋友……或者说，粉丝。她教我黑客技术，我帮她搞安全的聚会地点。”

Kiko接口：“这里是我的安全屋之一。真由美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她知道怎么不引人注意。”

秦风环顾这间小公寓。典型的单身学生住处，堆满了画板、颜料和漫画书，但角落里摆着好几台高性能电脑和显示屏。

“你、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野田在你们车上装了追踪器。”Kiko说，“他看到涩谷的混乱，猜到是Q搞的鬼，立刻通知我。我黑进了路口的监控，看到你们被困，就带真由美来接应。”

她走到电脑前，调出监控画面。十字路口依旧混乱，警察已经赶到，正在疏散人群。那几块巨大的广告屏已经被强制关闭，但Q的残影仿佛还烙在视网膜上。

“Q在示威。”小林杏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单脚跳着进来，真由美赶紧去扶。她身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道谁的咖啡渍，但至少逃出来了。

“不、不只是示威。”秦风看着屏幕，“他、他们真的想抓我们。”

画面里，那几个黑衣男人还在人群中搜寻，不时拦住路人盘问。他们显然不是普通警察或安保——动作太专业，装备太精良。

“私人雇佣兵。”小林杏奈说，“可能是Q组织的外围人员。山本龙一死了，他们需要新的‘样本’和‘观察对象’。”

样本。观察对象。这些词让秦风感到一阵恶心。

“现、现在怎么办？”他问。

“等天黑。”小林杏奈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小心地把伤脚搁好，“然后分头转移。这里不能久留，Q既然能制造这么大的混乱，找一家公寓也只是时间问题。”

Kiko已经开始操作电脑：“我在给你们伪造新的身份和行程记录。但需要时间……Q的技术团队很强，我的伪装不一定能完全骗过他们。”

秦风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涩谷的霓虹灯开始亮起，但今天的灯光显得格外诡异——有些招牌闪烁的节奏不自然，有些电子屏上还有残留的乱码。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Q制造的阴影之下。

他回头看向沙发上的苏沫。她依旧昏迷着，但至少呼吸平稳了。

真由美端来热茶和简单的饭团。没有人有胃口，但都强迫自己吃了一点——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需要体力。

晚上八点，天色完全黑了。外面的骚乱似乎平息了，警笛声远去，但交通依旧瘫痪。

“准备好了。”Kiko从打印机里取出几张纸，“新的身份：你们是一对来东京旅游的中国情侣，因为交通混乱错过了航班，临时找民宿住宿。林小姐是你们的导游，脚伤是今天在混乱中摔的。所有记录都做好了，民宿老板那边野田也已经打过招呼。”

她递给秦风两张伪造的护照复印件和酒店预订单。做得非常逼真，连防伪水印都有。

“你、你不跟我们一起？”秦风问。

“我得留下来清理痕迹。”Kiko指了指电脑，“Q可能已经追踪到这里了，我要制造一些假线索，把他们引到别处去。真由美也要换个地方住几天。”

真由美点头，表情有点害怕，但很坚定：“我没问题的。”

小林杏奈站起来，单脚跳到门口：“那就走吧。趁现在外面还乱，更容易混过去。”

秦风背起还在昏迷的苏沫。她很轻，但此刻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Kiko送他们到门口，忽然拉住秦风的胳膊，低声说：“秦风……小心点。Q这次是来真的。他们想要苏姐姐，可能……也想要你。”

“为、为什么想要我？”

“因为你拒绝他们了。”Kiko的眼神很严肃，“在Q的逻辑里，拒绝加入的人，要么被清除，要么……被证明是错的。他们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秦风点头：“知、知道了。”

他背好苏沫，跟着小林杏奈，走进了昏暗的楼道。

公寓楼下的小巷很安静，与一街之隔的涩谷主街形成鲜明对比。远处还有警灯闪烁，但这里空无一人。

真由美提前叫的车已经在巷口等着——又是一辆不起眼的普通出租车。

三人上车。司机什么也没问，直接启动。

车子驶离涩谷，汇入东京夜晚的车流。

秦风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怀里抱着依旧昏迷的苏沫。

涩谷十字路口的混乱结束了。

但Q的宣战，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的逃亡，也才刚刚起步。

车子穿过夜幕，驶向那个临时的、不知道能安全多久的民宿。

而东京的夜空下，无数双眼睛，还在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秦风握紧了口袋里的蓝色纸鹤。

它依旧安静地躺着，等待下一次展翅。

而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