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浸在一层温润水汽里。
虹桥机场到达大厅外，雨丝斜斜织着，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苏蔺安拖着银灰色登机箱，站在廊檐下蹙眉。米白色真丝衬衫被湿气濡染出淡痕，鬓角碎发贴在额角，鼻尖萦绕着雨水混着弄堂葱油香的气息——这是巴黎从未有过的味道，陌生又藏着隐秘亲切。
怀里的牛皮手稿本被攥得温热，封面已被岁月磨亮，边角留着祖父当年的钢笔缩写。指尖抚过纸页上泛黄的老洋房旋转楼梯草图，线条流畅细腻，藏着一个建筑师对这座城市最深的眷恋。苏蔺安轻吁口气，将手稿本小心放进随身帆布包，拉好拉链。
这次来上海，是她背着父亲的决定。
巴黎香榭丽舍大道再繁华，卢浮宫艺术气息再浓厚，也拴不住想逃离的心。父亲的跨国集团日渐壮大，她这个中法混血小女儿，成了棋盘上最值钱的棋子。三个月前，父亲带着法国富商之子上门，她看着对方眼底毫不掩饰的功利，只觉窒息。哥哥在纽约打理分公司，妹妹早已接受商业联姻，没人懂她对自由的渴望，更没人懂她对祖父口中“藏着阳光”的老洋房的执念。
一周前，部门总监的电话像一道光：“蔺安，巴黎总部上海项目需熟悉中法建筑风格的设计师驻场，你愿意去吗？”她立刻答应，没等父亲反应便订了最快机票，带着祖父手稿，逃离了那个光鲜却冰冷的家。
出租车沿延安中路行驶，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规律弧线。苏蔺安侧头望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掠过：老式石库门弄堂挤在现代化高楼间，青砖黛瓦爬着湿漉漉藤蔓，穿蓝布衫的阿婆撑油纸伞走过街角，哼着软糯沪语小调；远处东方明珠塔刺破云层，玻璃幕墙在雨雾中泛着冷冽光，新旧交织的画面像流动油画，让她瞬间爱上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小姑娘，到啦。”出租车停在老洋房改造的酒店门口，司机师傅操着沪腔普通话，笑着帮搬行李，“这地方灵额，旁边就是锦江乐园，晚上摩天轮亮起来老好看。”
苏蔺安道谢付了车费，门童推开雕花木门。大厅弥漫着淡淡木质香，复古水晶吊灯垂下，映着墙上老上海海报，恍惚间像穿越到祖父生活的年代。
办理入住时，前台递来房卡：“苏小姐，三楼房间视野好，天气好能看到远处老洋房集群。”苏蔺安点头：“明天要去设计院对接工作。”她没接后续话题，只想赶紧安顿好，趁天色未暗去附近找手稿标注的大致位置。
放好行李简单洗漱，苏蔺安换上白色T恤和牛仔裤，揣起祖父手稿本，撑着透明雨伞走出酒店。雨已变小，成了细密毛毛细雨，落在伞面发出轻微“哒哒”声。路边梧桐树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雨滴顺叶脉滑落，砸在青石板路溅起细小水花。
路过街角生煎摊，憨厚摊主转动铁锅，金黄生煎滋滋作响，香气蒸腾而上。苏蔺安停下脚步买了四个，捧着油纸袋，指尖被烫得发麻，却忍不住咬了一小口。滚烫汤汁在口腔爆开，肉香混着面皮酥脆，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是巴黎从未有过的味道——这是上海的烟火气，温暖实在，让她紧绷一路的神经渐渐松弛。
按手机导航走了二十分钟，天色渐暗。锦江乐园轮廓出现在前方，远处摩天轮缓缓转动，次第亮起的灯光像璀璨珍珠，缀在墨蓝色夜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苏蔺安拿手机想拍照，却发现导航显示要找的区域就在附近。但夜色浓重，雨雾朦胧，周围老建筑看着相似，青瓦红墙融为一体，一时分不清具体哪一栋。
祖父手稿只标注“漕河泾附近，圆形露台”，这样模糊的线索，在纵横交错的老街里无异于大海捞针。苏蔺安沮丧叹气，指尖摩挲手稿封面，忽然想起出租车司机的话——摩天轮很高，或许能从高处看到那独特的圆形露台轮廓。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买了摩天轮门票，跟着人流走进座舱。座舱缓缓上升，起初她还兴致勃勃看夜景，脚下街道缩成发光河流，远处高楼灯火通明，老洋房屋顶若隐若现。可高度渐升，指尖开始发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胃里泛起眩晕。
她有恐高症，且不算轻。
小时候在巴黎游乐园，哥哥非要拉她坐过山车，最高点俯冲的失重感让她留下严重心理阴影。后来她刻意避开高处，刚才一时兴起竟忘了这事。
座舱再升一截，苏蔺安脸色瞬间发白，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视线死死盯着脚下，不敢抬头。耳边风声渐响，心脏像要跳出胸腔，手里的手稿本差点从膝盖滑落。
“小心。”
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独特沪语尾调，温润有力。没等苏蔺安反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稳稳托住她快要滑落的手稿本，指尖微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苏蔺安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眼眸。
男人站在对面，穿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腕骨分明。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额前碎发垂着遮住一点眉眼，挡不住眼底的沉静。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透着疏离，眼底却无恶意，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是个极好看的男人，身上有种独特气质——既有上海文人世家的温润底蕴，又有历经世事的清冷沉稳，像老洋房里藏着的墨砚，经岁月打磨愈发醇厚内敛，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多看。
“谢……谢谢。”苏蔺安声音发颤，一半是恐高的生理不适，一半是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她下意识想去拿手稿本，指尖不小心碰到男人手背，两人同时顿住，苏蔺安脸颊瞬间泛红，连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微凉的触感。
男人将手稿本轻轻递还，目光在封面钢笔缩写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察蹙了下又舒展，平淡问道：“侬恐高？”纯正的上海话，软糯尾调中和了清冷，听着格外舒服，像祖父在电话里讲上海往事的语气。
苏蔺安点头，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刚才忘了……想从高处找地标。”
“勿要盯着下面看。”男人说着自然往她身边挪了一步，侧身挡住部分视线，指了指座舱外的摩天轮灯光，“看看那个，或者闭眼深呼吸。”动作自然无冒犯，像绅士般不动声色照顾着她的窘迫。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人信服。苏蔺安听话抬头看向窗外流转的灯光，五颜六色的光带划过夜空像流星，窒息感竟缓解不少。她深呼吸几次，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干净清冽混着雨水湿气，让人安心，心跳渐渐平稳。
“好点了伐？”男人又问，视线落在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语气多了一丝柔和。
“好多了，谢谢你。”苏蔺安抬头露出感激笑容，灯光映在脸上柔和了轮廓，那双中法混血的眼眸含着星光，明亮清澈，长长的睫毛沾着一点未干湿气，像蝶翼轻颤。
男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移开看向夜色：“这里视野好，侬是来找人，还是看风景？”
“找人……哦不，找一栋老建筑。”苏蔺安晃了晃手里的手稿本，眼里带着期待，“我祖父以前在上海设计过老洋房，我想找到它。”
“侬祖父也是建筑师？”男人语气里多了一丝兴趣，转头看向手稿本。
“嗯，他年轻时在上海待了很多年，这是他的手稿。”苏蔺安小心翻开手稿本，指着其中一页草图，“他说这房子有圆形露台，就在附近，可我找了半天没找到。”草图线条虽模糊，但圆形露台设计清晰，旁边还有祖父用钢笔标注的褪色沪语方言。
男人凑过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草图线条上，眼神微动，指尖不自觉摩挲下巴：“这栋房子，我见过。”
苏蔺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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