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上午九点，温以宁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不能坐等，也不能完全被未知的“指引”牵着鼻子走。她需要主动试探，在死局中撕开一道口子，哪怕冒险。

她换上一身利落的装束，将那份关键资料中明显被篡改的几页单独复印，连同自己的笔迹分析比对图一起，装进一个普通文件袋。然后，她拿起那部卫星电话，拨通了上面唯一的号码。

响了三声，被接起。沈聿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但非常清醒：“温以宁？”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主动联系。

“沈先生，”温以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你说。”

“我手上有些关于我父亲资料的‘有趣’发现，可能涉及资料伪造和误导。我可以给你看一部分，作为诚意。”她顿了顿，“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动用你的资源和渠道，帮我查两个人。一个代号‘青鸟’，据说是六年前我父亲公司某个敏感设备进口项目的内部知情人或联络人。另一个，是发这封邮件给我的人。”她将凌晨那封加密邮件的主旨和匿名特征简述了一下，但隐去了具体内容和“青鸟”是内部人的提示。

沈聿珩听完，没有立刻回答。温以宁能听到他那边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快速思考。

“资料伪造？”他捕捉到关键词，语气凝重，“你确定？”

“笔迹分析比对和逻辑矛盾点，我已经初步验证。但我要知道，是谁在资料上动了手脚，目的又是什么。”温以宁说，“至于‘青鸟’和发信人，你查得到最好，查不到，至少让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也查不到，这本身也是信息。”

这是一种极其谨慎的试探。她抛出部分真实信息（伪造）和模糊的线索（青鸟），观察沈聿珩的反应，同时试图借助他的力量推进调查，但又不想暴露全部底牌和邮件提供的具体方向。

“可以。”沈聿珩答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时间和地点？”

“现在。地点我定，发你手机。只准你一个人来。”温以宁补充，“带上能证明你与星耀资本、与当年沈氏那笔投资无关的、我能看懂的证据。这是我们能否继续‘交易’的基础。”

这是她抛出的第二个试探，也是她目前最需要厘清的关键——沈聿珩及其家族，在当年事件中的真实角色。

“……好。”沈聿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小时后见。”

温以宁选择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公立图书馆的开放式研究区。周末上午，这里座无虚席，学生、研究者众多，环境嘈杂但秩序井然，摄像头全覆盖。在这种公开场合秘密会面，既能保证基本安全，又能避免密闭空间带来的压迫感和不可控风险。

她提前抵达，选了一个靠墙、视野开阔的位置，将文件袋放在桌上。

沈聿珩准时出现。他依旧穿着低调，戴了顶鸭舌帽，但没戴口罩，坦然的神色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是几份纸质文件。

他在温以宁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

没有寒暄，沈聿珩直接将手中的文件袋推过来：“这是当年沈氏集团下属‘启辰投资基金’与星耀资本那份短期合作的全部法律文件、董事会纪要复印件，以及后来内部审计报告中对违规操作此事的原投资部总经理的处理决定。合作金额、时间、终止原因都有记录。还有，这是我父亲当时不知情、事后得知严令清查并永久禁止与星耀及类似机构往来的内部备忘录。这些文件，你可以拍照，可以找任何你信得过的律师或审计核实。”

温以宁拿起文件袋，快速浏览。文件看起来很正式，印章、签名齐全，时间逻辑连贯。她重点看了合作金额——确实很小，对于当时的沈氏和明远贸易的盘子来说，都微不足道；合作时间极短，在明远贸易出事前很久就已终止；处理决定也很严厉。至少从纸面上，沈氏与星耀在温家事件上的直接关联被切断了。

但这并不能完全洗清嫌疑，只能降低直接参与的概率。

“我会核实。”温以宁将文件袋放到一边，将自己准备的文件袋推过去，“这是我说的‘有趣’发现。”

沈聿珩打开，抽出那几页复印件和笔迹分析图，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眉头逐渐蹙紧，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刻意引导的批注和牵强的账户关联分析时。

“拙劣，但有效。”他放下纸张，看向温以宁，眼中带着怒意，那怒意并非针对她，“这是要彻底毁了你父亲身后名，还要乱你心神。老吴……”

“老吴未必是源头，资料可能经手多人。”温以宁打断他，不想现在下结论，“我要你查的，‘青鸟’和发信人，有方向吗？”

沈聿珩沉吟片刻：“‘青鸟’这个代号，我没有印象。但六年前涉及敏感技术设备的项目，审批监管极其严格，内部肯定有指定的联络人或监督小组。这个方向可能是真的。至于发信给你的人……”他目光深邃，“能准确识别资料篡改、并知道你的匿名邮箱，绝对不是普通人。TA可能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甚至关注你。TA给你指‘青鸟’的路，要么是想帮你，要么……是想借你的手去触碰某个更危险的开关。”

他的分析与温以宁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

“所以，交易成立？”温以宁问。

“成立。”沈聿珩点头，“我会动用所有可靠渠道去查。但温以宁，你也要答应我，在得到进一步消息之前，不要再单独接触任何相关方，包括尝试自己去找‘青鸟’。那太危险。”

温以宁不置可否，只是说：“有消息，用这个电话联系我。”她指的是卫星电话。

沈聿珩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无法勉强，起身：“保持警惕。我的人还是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这次不是为了监视，是为了在你遇到突发危险时，能来得及反应。这点，请你不要拒绝。这是底线。”

他收起文件袋，压低帽檐，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穿梭的人流中。

温以宁坐在原地，看着面前两份文件袋，一份是关于沈家的“澄清”，一份是关于父亲的“构陷”。信任依旧脆弱，但某种基于共同目标的、脆弱的合作似乎暂时达成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刚站起身，手机震动——是那部日常用的手机。一条新的陌生号码短信：

“图书馆约会愉快吗，温小姐？和影帝打交道要小心，他给你的‘证据’，也许和他父亲的‘备忘录’一样，都是精心准备的剧本。想知道‘青鸟’是谁吗？或许，你该问问你母亲，认不认识一个叫‘林青’的旧友。不过，你母亲的心脏，还受得起又一次‘惊喜’吗？”

温以宁的血液瞬间冻结。

对方连她和沈聿珩在图书馆见面都知道！而且，提到了母亲！林青？那是谁？

短信的最后一句，不是疑问，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猛地抬头，环顾偌大的图书馆，每一张陌生的面孔，此刻都仿佛带着莫测的笑意。那双一直在暗处窥视的眼睛，从未离开，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肆无忌惮。

而“青鸟”的线索，竟然可能指向母亲早已尘封的过往？这潭水，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