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陈腐、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陈末在坚硬的地面上醒来,头痛欲裂。惨淡的冷光从无法判断来源的高处洒下,照亮了周围沉默矗立的巨大书架和黑色石料地面繁复的纹路。另外四人——楚河、林薇、苏晓晓、周子轩也陆续挣扎起身,脸上残留着惊悸。
他们最后的记忆,是跟着人流走进那座一夜之间出现在校园深处的、古老而静谧的图书馆,然后……意识断片。
“这是……图书馆里面?”苏晓晓声音发抖,抓住楚河的胳膊。周子轩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书架底座,却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楚河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压抑着不安:“空间不对。我们进来的门厅没这么大。小心,别乱碰任何东西。”他的目光落在陈末身上,陈末正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纹路,脸色比其他人更白,眼神失焦,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痛苦的回忆。
林薇注意到了陈末的异常,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将观察到的细节——书架排列的规律性缺失、空气的凝滞、光线的非自然感——默默记在心里。她的冷静近乎冷酷,是绝境中稀缺的理智,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没等他们理清头绪,尖锐的惊叫和混乱的脚步声从一处书架后传来。几个学生连滚爬出现,脸上是彻底崩溃的恐惧。其中一个男生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嘶喊道:“书!书会动!会吃人!”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本暗红色、封面似皮革的厚书从阴影中闪电般飞出,书页狂舞如捕食的触手,扑向一个落在后面的女生。女生被地上突然窜起的、藤蔓般的扭曲文字绊倒,绝望地看着血盆大口般的书页罩下。
千钧一发,女生脖子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质吊坠骤然发出微光。书页触及光芒,发出嗤响,冒起黑烟,猛地缩回,转而扑向另一个手持发光石头的男生。男生用石头砸中书脊,借机逃向陈末他们这边,而先前那摔倒的女生也惊魂未定地爬起跟上。
其他人则没这么幸运:一个用手机照明的男生被书页中伸出的黏滑触须拖入黑暗;一个神情恍惚、喃喃念着“回家”的女生触碰了一本流淌银色液体的书,整个人如蜡般融化被吸入书页。
转眼间,七八个人只剩三个逃到近前——手臂受伤的赵伟、用吊坠自保的李芸、用石头砸书的王硕。加上陈末五人,一共八人。大厅恢复死寂,只有血腥味和绝望在蔓延。
“规则……”林薇低语,声音清晰冰冷,“这里有‘规则’。违反就会触发攻击。”她看向惊魂未定的赵伟,“你做了什么?”
赵伟脸色惨白:“我……我就是好奇,摸了一下那本书脊上凸起的眼睛图案……”
“好奇,在这里是奢侈品。”林薇下了结论,目光转向李芸的吊坠和王硕的石头,“看来,一些‘特殊物品’能提供有限的保护。”她没有问物品来源,但眼神暗示了某种可能性——或许,初始携带的物品,或进入后的某些选择,决定了初始的“筹码”。
楚河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惨剧中抽离:“不能停留。找路。”他看到了大厅远处不止一条通道。
就在这时,陈末忽然闷哼一声,捂住额头,身体晃了晃。一些破碎、杂乱、充满窒息感的画面涌入脑海:无尽的书架迷宫,漂浮的阴影,冰冷的低语,还有……地面上那些纹路,它们似乎在某种视角下“流动”着,指向某些特定的“节点”。画面一闪而逝,留下剧烈的眩晕和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陈末?”苏晓晓担心地问。
“没事……有点头晕。”陈末含糊道,没提那些画面。他自己都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他们开始移动,警惕任何风吹草动。新加入的赵伟、李芸、王硕紧跟着,像抓住救命稻草。
岔路口出现,三条一模一样的黑暗通道。
争论开始。赵伟凭模糊印象说中间危险,王硕说右边有光,李芸茫然。林薇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平静:“左边通道口的纹路看起来更规整些,也许意味着相对‘有序’?混乱往往是危险的温床。”她巧妙地将“安全”的暗示与“左边”联系起来。
周子轩立刻附和。赵伟和王硕被恐惧支配,倾向于选择被描述为“可能安全”的选项。楚河虽有疑虑,但在缺乏信息且多数人倾向的情况下,默认了向左。
通道内更加昏暗,气味难闻。走了许久,前方出现一个圆形小厅,中央立着捧书石像,地面有血色字迹:
【答案在书中,真理需交换。提问者,献上你的“色彩”。】
“问答机关?”林薇靠近观察,“‘色彩’……可能指情绪、记忆、某种生命特质。”她看向疲惫惊恐的众人,“我们需要信息。关于出路,关于规则。也许值得一试,问一个简单的问题,评估代价。”
楚河反对:“太冒险!”
林薇的目光落在因失血而脸色更差、焦躁不安的赵伟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伪装的怜悯:“赵伟伤得不轻,急需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或许可以问问‘安全的休息点在哪里’,代价应该不会比流血丧命更大。”她将个人的求生欲包装成集体的合理需求,并将“提问者”的身份无形中推向最脆弱、最可能同意的赵伟。
周子轩帮腔:“是啊,总得试试。问个地点而已。”
压力汇聚。赵伟挣扎,最终对痛苦和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走向石像,颤声问出了那个问题。
石像手中石书打开,浮现字迹:【左转第三廊道,第七扇门后,有净室。】
答案出现的同时,赵伟浑身剧震。他脸上的血色、眼中的神采、甚至头发的光泽,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灰败,整个人瞬间变得如同失去灵魂的灰白石膏像,表情空洞麻木。他僵硬地转身,朝指示方向走去,对伤口和呼唤再无反应。
“他的‘色彩’……被拿走了。”林薇语气凝重,眼中却无多少意外,只有对代价确认后的了然,“是鲜活的情感和生命力。这就是‘交换’。”
王硕和李芸吓得面无血色。楚河看向林薇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明确的质疑和寒意。她利用了赵伟的脆弱,验证了规则和代价。
他们按照指示找到了“净室”。一个苍白空旷的小房间,中央有干涸水池,一角有干净布巾。赵伟已经如同雕塑般坐在里面。房间异常安静,似乎隔绝了外界的部分诡异。
短暂的松懈。王硕渴极了,看到水池底渗出清澈的水,不顾楚河和林薇的喝止,伸手去掬。
天花板骤然探出惨白湿滑的、由无数细小书页粘合成的触手,缠向他!众人惊逃出门,王硕连滚爬出,吓瘫在地。
“安全?呵。”林薇在门外,看着里面恢复平静、触手缩回、赵伟依旧静坐的画面,低声道,“‘净室’或许安全,但它的安全,建立在‘无欲无求’、支付了‘色彩’的基础上。我们还有欲望,所以会触发防御。”
她再次揭示了残酷的规则:在这里,安全需要高昂代价,而保有“自我”和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风险。王硕和李芸的绝望更深了,他们意识到自己如同待宰羔羊,而身边这些看似冷静的“资深者”,也可能在权衡中牺牲他们。
队伍在压抑和猜忌中继续探索。他们遭遇了新的幸存者——以冷静强悍的沈兰为首的五人小队(包括观察力强的吴帆、胆小的钱小海、受伤的刘悦和眼神闪烁的高宇),他们正被一种能从阴影中浮现、吸取活人温度的黑色“影噬者”追赶。
物理攻击对影噬者无效,队伍陷入危机。
就在一道影子即将扑上沈兰的瞬间,陈末脑中再次闪过破碎画面:纷乱的噪音,搅动的光影,还有地面纹路某个“节点”的剧烈波动……这次的感觉更清晰,带着一种“应该如此”的笃定。
他猛地捡起石块,砸向墙壁上一处看似普通的、稍茂密的荧光苔藓丛!
苔藓碎裂,微光溅射。影噬者的动作齐齐一滞,变得混乱。
“制造噪音!打乱光影!”陈末大喊。
沈兰反应极快,立刻用铁管敲击墙壁,其他人也效仿,或挥舞衣物。嘈杂和混乱的光影充斥廊道,影噬者如同暴露在暴雨中的墨迹,扭曲消散。
危机解除。但陈末的“先知先觉”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林薇和楚河。
“你怎么知道?”楚河沉声问,目光如炬。
陈末知道必须解释。“不是‘知道’。”他努力组织语言,“是……感觉。一些破碎的画面,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看到那些影子,就‘感觉’到它们依赖稳定的阴影和寂静,扰乱就行。那处苔藓丛……给我的感觉最‘凝实’,像是一个可以干扰的‘点’。”他坦言自己的困惑,“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感觉’从哪来,它们突然出现,很模糊。”
这个解释离奇,但结合他之前面对黑猫时的异常和此刻救人的事实,让人无法简单否定。沈兰等人惊疑不定,但道了谢。林薇则陷入更深的思索,陈末的“直觉”过于精准,像是一种对图书馆部分规则的“内化认知”。
队伍暂时合并,继续探索。陈末的“直觉”偶尔会再次闪现,帮助他们规避了一些明显的陷阱,但他的解释始终是“模糊的感觉”。这让他成了队伍中一个特殊的存在——有价值,但根源不明,引人猜忌。
高宇开始私下散布怀疑:“他那哪是直觉,说不定是这鬼地方安插的‘引路人’,故意带我们往坑里跳,或者养肥了再杀。”这种论调在部分惊惶的新人中有了市场。
在一次被迫进入“抉择回廊”时,这种猜忌几乎爆发。回廊要求队伍在限定时间内,分成两组进入不同的门,门后可能有生路,也可能是死局,且两组的选择会相互影响。信息不足,时间紧迫。
林薇快速分析有限的线索,门上的抽象符号、地面纹路的细微走向、空气中气流的微弱差异,提出了一个分组方案:她、楚河、陈末、沈兰、吴帆一组,探索符号更复杂、纹路指向“中枢”可能的门;周子轩、苏晓晓、王硕、李芸、钱小海、刘悦、高宇另一组,进入符号相对简单、纹路平直、可能指向“边缘”或“资源点”的门。
这个分组明显将看起来更有能力和价值的人(包括谜团缠身的陈末)集中在了一组,而将相对弱小、不安定的高宇或情绪化王硕、李芸三人分到了另一组。美其名曰“合理配置,提高整体生存率”,实则隐含了取舍。
周子轩不满,觉得被边缘化。高宇立刻煽风点火:“看吧,他们早就把我们当累赘了!什么分组,就是送死队!”王硕和李芸更加恐慌。苏晓晓无助地看向楚河。
楚河内心挣扎,但林薇的分析在逻辑上确实能最大化探索效率和可能的信息获取。在残酷的环境下,理性的冷酷有时就是生存的必须。他最终默许。
陈末看着另一组人脸上的恐惧和怨恨,心中不忍,但他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而且他脑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林薇选择的那扇门,气息更“熟悉”,更接近某种……核心?
分组进入。陈末所在的组经历了复杂的符号解谜(依靠吴帆的图案联想和林薇的逻辑推导)、躲避了突然活化的书架袭击(依靠楚河和沈兰的敏捷反应),最终来到一个布满巨大齿轮和传动杆的机械大厅,似乎与图书馆的某种底层运作有关。他们找到了部分关于图书馆“能量循环”和“规则写入”的晦涩记载(刻在齿轮上),但并未直接找到出口。
而周子轩那一组,根据后来拼凑的信息(以及高宇事后带着怨怼的讲述),他们进入后遭遇了“资源点”——一个摆满食物和水的房间,但房间会缓慢收缩,且食物似乎带有轻微的致幻或成瘾性,让人沉溺其中忘却危险。他们差点被困死,是钱小海意外触发了某个不起眼的机关,打开了一条岔路,才狼狈逃出,但刘悦的腿伤在混乱中加重。
两组在约定的汇合点(另一处相对安全的凹室)重逢时,隔阂已然深重。周子轩组损失了部分补给,人人疲惫惊恐,对林薇的分组决策充满怨言。高宇更是阴阳怪气,暗示陈末的“直觉”在另一组遇险时毫无作为,是不是故意引他们去危险的地方?
矛盾在压抑中积累。不久后,他们触发了一个“真实幻境”——每个人都被拉入独立的幻象,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或渴望。苏晓晓在幻象中濒临崩溃,是楚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率先挣脱,并强行唤醒了她。王硕则沉溺于幻象中的“安全世界”不愿醒来,最终幻象反噬,他的精神受到重创,变得痴痴傻傻。李芸在幻象中见到了死去的亲人,依靠吊坠的微光保持了一丝清明,勉强挣脱,但情绪彻底崩溃。
陈末的幻象最为诡异。他仿佛站在一个无限高的视角,“看”着图书馆如同一个庞大的、黑暗的有机体在缓缓脉动,无数细小的“光点”(似乎是其他陷入幻境的人的灵魂波动)在其中沉浮,被梳理、汲取、转化。他“看”到一些黯淡的光点熄灭(死亡),也“看”到一些光点变得异常明亮或扭曲(支付代价或发生变异)。他甚至“感觉”到了几条相对稳定的、“光点”流动较少的“路径”——那似乎是未被幻境完全覆盖或规则相对薄弱的区域!当他挣扎着将这条“感觉”用尽力气嘶吼出来时,楚河和林薇恰好挣脱幻境,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他们依循陈末指出的“路径”,艰难地带领部分尚能行动的人(包括沈兰、吴帆)脱离了幻境区域,将精神受创的王硕和彻底崩溃的李芸(后者死死攥着吊坠,但眼神已空)留在了原地——不是不想救,而是幻境在固化,再停留可能全军覆没。
脱离幻境后,看着身后逐渐被黑暗吞没的区域,以及可能还在其中沉沦的同伴,幸存者一片死寂。周子轩红着眼瞪着陈末和林薇,高宇则低声对钱小海和刘悦说:“看,又‘直觉’了,结果呢?死的死,疯的疯。他的‘感觉’,到底指向生路,还是死路?”
陈末痛苦地抱住头。那些画面和感觉如此真实,但他无法控制,也无法保证结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接收不良、信号混乱的雷达,偶尔扫到真实,却夹杂着大量噪音和错误。
但这一次,林薇站了出来。她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够了。陈末的‘感觉’或许不完美,但它是我们目前唯一能主动获取的、关于图书馆底层规则的信息源。幻境里,如果没有他指出的薄弱路径,我们可能都出不来。王硕和李芸的遭遇是不幸,但那是幻境本身的残酷,不是陈末的错。如果我们因为恐惧和猜忌而切断这个信息源,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她看向楚河和沈兰:“我们需要整合信息。从赵伟的‘色彩’代价,到净室的‘欲望防御’,到影噬者的‘扰动弱点’,再到幻境中陈末‘看到’的‘能量流动’和‘路径’……这座图书馆,似乎在运行一套基于‘人性能量’(情绪、记忆、欲望、生命力)的采集、转化和规则维持系统。它用‘愿望’做饵,设下各种规则陷阱来‘收割’。陈末,可能因为未知原因,意外地与这套系统的某个‘感知层面’发生了部分连接或共振。”
吴帆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就像是……他的意识偶尔能接收到系统的‘后台数据流’,但因为是破碎的、非主动的,所以表现为模糊的‘直觉’或‘画面’。这能解释他的异常,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的‘直觉’有时灵有时不灵——信号不稳定,且他本人无法解析全部数据。”
这个基于现有线索的推测,比单纯的“他是内鬼”或“他是怪物”更有逻辑,也更能解释陈末的矛盾行为(既有帮助,又无法掌控)。楚河和沈兰权衡后,接受了这个暂时的工作假设。陈末的价值和风险并存,需要利用,更需要警惕和控制。
队伍在血与猜忌中,形成了一个脆弱而紧绷的新平衡。他们继续向着图书馆更深处探索,寻找那渺茫的出口。陈末背负着“异常者”的标签和同伴或明或暗的审视,努力从那些不断涌现的、破碎而痛苦的“系统回声”中,拼凑出生路的线索。而图书馆的黑暗深处,更多的“参与者”在绝望中挣扎、背叛、死亡,为人性的熔炉添加着燃料,也不断验证和丰富着幸存者们用鲜血换来的、关于这个恐怖世界的破碎规则。真正的考验,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