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色的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离开市区的公路上,窗外的繁华景象逐渐被葱郁的树木和零星的农田所取代。车内气氛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作为背景音。
铁龙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刚毅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米蓝和汤小米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个刻意空出来的座位,像一道无形的鸿沟。
汤小米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与她脑海中前世的记忆碎片不断重叠、分离。这条路,她走过两次。第一次,是满心愤懑与抗拒,看什么都觉得是囚笼的栅栏;这一次,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归巢感。
她能感觉到米蓝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困惑。汤小米心中了然,自己今天反常的顺从与那个军礼,肯定在母亲心里投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没有急于去解释什么。有些东西,需要潜移默化,需要事实来证明。她只是将背包抱在怀里,里面装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尽的力量。
车子没有直接驶向遥远的新兵训练基地,而是在市区边缘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的军招宾馆门前停下。
“今天时间晚了,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去基地。”米蓝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算是做了一个解释。这或许是考虑到汤小米刚离家,或许,是她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女儿的巨大转变。
铁龙点点头,率先下车去办理手续。
汤小米默默跟着米蓝走进宾馆房间。标准间,两张床,整洁,简单,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气氛更加尴尬了。前世,这个时候她们应该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然后陷入长久的冷战。
但现在,汤小米只是安静地把背包放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然后看向米蓝:“妈……米副旅长,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
米蓝似乎被那声几乎脱口而出的“妈”触动了一下,她迅速别开视线,摆了摆手:“去吧。动作快一点,等下带你去吃饭。”
“是。”汤小米应道,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充满胶原蛋白的脸,眼神却不再迷茫。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地融入这个时空。
晚饭是在宾馆附近的一个小餐馆解决的。过程依旧沉默。铁龙试图找些话题,但米蓝的回答简短,汤小米也只是有问必答,绝不多说。这顿饭吃得如同完成任务。
回到房间,夜色已深。米蓝坐在床边,拿着手机似乎在处理公务,眉头微蹙。汤小米则靠在自己的床上,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灯火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是汤小米那只造型花哨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老爸”两个字。
米蓝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瞥了汤小米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看你怎么办。
汤小米看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温水泡了一下,又软又涩。她深吸一口气,在铃声快要断掉之前,接了起来。
“喂,老爸。”她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松。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汤沐阳焦急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小米!小米你没事吧?你在哪儿?爸爸听说……听说你被你妈……被米蓝带走了?是不是她强迫你的?你别怕,告诉爸爸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谁也不能强迫我的女儿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连珠炮似的话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护犊之情。前世的她,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找到了依靠和底气,会立刻哭诉委屈。但现在,她只觉得眼眶发热。
她甚至能想象到汤沐阳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急得在办公室里或者家里团团转,头发被抓得乱糟糟,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愤怒。
汤小米抬眼,看向米蓝。米蓝虽然依旧看着手机,但手指许久没有滑动,显然也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爸,”汤小米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平稳,“你听我说。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己决定跟妈……跟米副旅长走的。”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汤沐阳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什……什么?你自己决定的?小米,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是他们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知道当兵是什么概念吗?那里很苦的!你从小到大,爸爸都没让你吃过一点苦,你……”
“我知道,老爸。”汤小米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安抚力量,“我知道当兵很苦,也知道您舍不得我。但是,我想去。我真的想去。”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既要说服父亲,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异常:“我以前是挺混的,觉得自由自在就好。但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能一直这样。我想换个活法,想试试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事。部队……也许就是最能让我看清自己的地方。”
汤沐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汤小米以为信号断了。
“小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不是赌气?也不是被谁逼的?”
“不是赌气,也没人逼我。”汤小米语气坚定,“老爸,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您不是常说我像我妈,骨子里有股倔劲吗?这次,我就想用这股倔劲,走一条堂堂正正的路给您看看。”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汤沐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既心疼又仿佛松了口气的情绪传来:“好……好……爸爸的闺女,长大了……既然是你自己想走的的路,爸爸……爸爸支持你。”
他说“支持”两个字时,明显带着哭音。
“爸,”汤小米心里酸软成一片,她压低了一点声音,确保米蓝不会听清每一个字,但又能感觉到她在说话,“您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倒是您……照顾好自己。别……别什么人都轻易相信,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您心里装着谁,自己最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她这是在为后面阻止Lisa的事情做铺垫。
汤沐阳显然没完全理解女儿话语里更深层的含义,只当是女儿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成熟,让他更加感慨万千:“爸爸知道,爸爸都知道……你在部队要听话,要……要是在你妈那儿受了委屈,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谢谢老爸。”汤小米的鼻子也酸了,“我这边挺好的,明天就去基地了。您保重。”
挂断电话,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汤小米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米蓝的目光里。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和疑惑,更掺杂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动容。
米蓝听到了女儿几乎所有的回答。那些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充满了主动性和决心,完全不像一个被迫离家少女的言辞。尤其是最后那几句对汤沐阳低声的叮嘱,虽然听不真切,但那语气里的关切和维护,是她从未在女儿身上见到过的。
这个汤小米,和她认知中那个叛逆、冲动、永远长不大的女儿,判若两人。
“看来,你是真的想好了。”米蓝终于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探究。
汤小米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报告米副旅长,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米蓝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但她失败了。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坦荡的坚定。
“早点休息。”米蓝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机屏幕,但指尖久久没有动作。
这一夜,对于同处一室的母女二人而言,注定无眠。汤小米在规划着未来的每一步,如何快速成长,如何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而米蓝,则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搅乱了心湖。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再次出发。
几个小时后,越野车驶入一片戒备森严的区域。高耸的围墙、醒目的标语、门口持枪站岗、身姿如松的哨兵,无一不在宣告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肃穆的气息。这是一种由纪律、责任和力量共同构筑的气场,普通人置身其中,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和紧张。
铁龙通过哨兵检查,车辆缓缓驶入营区大门。
就在这一刻,一直望着窗外的汤小米,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
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她的脊背在那一刻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军刀。前世的魂,今生的身,在此刻,与这座钢铁军营的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米蓝透过车内后视镜,清晰地捕捉到了汤小米这一细微的变化。那不是新兵蛋子初入军营的惶恐不安,那更像是一个……久别的战士,重返战位的肃然与渴望。
这个发现,让米蓝心中的疑云更重,同时,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期待”的情绪,悄然萌芽。
车子在新兵报到处楼前停稳。
“下车。”米蓝命令道,率先开门下车。
汤小米深吸一口气,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最后一个下车。她的双脚稳稳地踩在营区坚实的水泥地上,目光坚定地望向眼前这栋即将开启她军旅生涯第一步的建筑。
涅槃重生,锋芒初露,就从这里,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