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暮春的寒雨缠了三日，莲花楼的竹檐下悬着串断了线的铜铃，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哀鸣，像极了李莲花此刻压抑的咳嗽声。他蜷在窗边的藤椅上，指尖攥着半块凉透的桂花糕，视线落在院门外，直到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撞进雨幕，才勉强撑着坐直了些。

方多病一身水汽闯进来，怀里紧紧护着个食盒，脸上却没了往日的雀跃，反倒凝着层化不开的冷意。“李莲花，”他把食盒重重砸在案几上，声响震得药炉都颤了颤，“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李莲花指尖一顿，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小宝，冒这么大雨来，先喝杯热茶暖暖。”

“别叫我小宝！”方多病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底翻涌着怒火与痛楚，“我问你，你是不是李相夷？是不是那个当年扔下四顾门、扔下所有人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

这话像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戳进李莲花心口最软的地方。他脸色霎时惨白，指尖泛出青灰，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方多病攥得更紧。“小宝，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这些年装疯卖傻欺骗我？解释你明明是我从小崇拜的偶像，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方多病的声音发颤，眼眶红得吓人，“我爱的是李莲花，是那个会给我做桂花糕、会在我受伤时给我包扎、会喊我小宝的李莲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李相夷！”

李莲花心口钝痛难忍，碧茶之毒趁虚而入，顺着经脉蔓延开来，疼得他冷汗直流。他望着方多病满眼的失望与决绝，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要欺骗，只是不敢，不敢让方多病知道他沾满鲜血的过往，不敢毁了自己在他心里那点微薄的温暖。

“你说话啊！”方多病吼出声，随手抓起案几上那支李莲花常用来逗狐狸精的竹笛，狠狠往地上一摔。竹笛应声断裂，碎片溅起，划伤了李莲花的手背，渗出血珠。

李莲花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藤椅上，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断笛，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那支笛，是方多病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银子买给他的，说他吹笛时模样好看，如今却被亲手摔碎，像他们之间的情谊，碎得彻底。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方多病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还是硬着心肠转身，“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雨声淅沥，掩盖了方多病踉跄的脚步声，也掩盖了李莲花压抑的呜咽。他缓缓俯下身，指尖颤抖着去捡地上的断笛碎片，锋利的竹茬划破了指尖，鲜血滴在碎片上，晕开一朵朵刺眼的红。狐狸精扒着他的裤脚呜咽，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一遍遍地摩挲着断笛，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冰冷的竹片上。

自那日后，方多病再也没来过莲花楼，李莲花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差，毒性发作得愈发频繁，常常在深夜里疼得蜷缩在地，意识模糊间，总喊着“小宝”的名字。他知道方多病在赌气，可他没力气去解释，也没资格去挽回，李相夷的过往是他逃不掉的枷锁，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都被这副躯壳和过往碾碎。

半月后，江湖上突然传出消息，方多病追查一桩旧案时，被仇家围困在断魂崖，生死未卜。李莲花听到消息时，正在煎药，药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药汁溅在脚上，他却浑然不觉，踉跄着抓起墙角的长剑——那是他藏了十年的少师剑，如今却只能勉强握住。

他不顾狐狸精的阻拦，拖着病体赶往断魂崖，一路上毒性数次发作，他咬着牙硬生生扛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宝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

断魂崖下，厮杀正烈，方多病浑身是伤，被数人围攻，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一柄长刀即将劈向他后背时，一道白色身影破空而来，少师剑出鞘，寒光过处，敌人应声倒地。

方多病猛地回头，看到李莲花站在不远处，白衣染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挡在他身前，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李莲花！”他失声喊道，心里的怒火瞬间被担忧取代，“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

李莲花回头看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声音轻得像风：“小宝，我来接你回家。”

话音刚落，他心口一阵剧痛，鲜血从嘴角溢出，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方多病慌忙冲过去扶住他，触到他冰凉的肌肤和滚烫的体温，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你傻不傻！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不管你，谁管你。”李莲花靠在他怀里，指尖攥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小宝，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怕……怕你知道我是李相夷，就不要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方多病抱着他，声音哽咽，“我恨的是你骗我，不是恨你是谁！哪怕你是李相夷，你也是我的李莲花，是那个会喊我小宝的李莲花啊！”

两人相拥之际，残余的敌人突然发难，一柄暗箭朝着李莲花后心射来。方多病眼疾手快，一把将李莲花推开，自己却硬生生受了那一箭，倒在地上。

“小宝！”李莲花目眦欲裂，体内内力不受控制地爆发，少师剑横扫，将剩余敌人尽数解决。他跌跌撞撞跑到方多病身边，抱起他流血不止的身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宝，你别吓我，我带你去治病，我们回家，好不好？”

方多病靠在他怀里，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莲花……我没事……就是有点疼……你别难过……”他顿了顿，眼神认真，“不管你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我爱的都是你……从来都是……”

李莲花抱着他，眼泪砸在他的脸上，绝望与恐惧席卷了他。他拼尽全力运起内力，护住方多病的心脉，拖着他往莲花楼的方向走。一路上，他不断给方多病喂药，自己却数次毒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方多病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回到莲花楼时，李莲花已经支撑不住，和方多病一起倒在院门口。狐狸精焦急地围着他们转圈，呜咽声惊动了附近的苏小慵。在苏小慵的帮助下，两人总算捡回一条命，只是方多病伤势过重，需要好生静养，而李莲花的碧茶之毒，也因为这次内力透支，愈发严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方多病醒来时，看到李莲花坐在床边，眼神空茫地看着窗外，指尖缠着绷带，脸色比纸还白。他轻轻握住李莲花的手，轻声道：“莲花，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李莲花回过神，眼底泛起一丝光亮，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做。”

他起身走向厨房，脚步依旧虚浮，却带着一丝坚定。方多病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泛红，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李莲花身边，陪他走完剩下的路，再也不分开。

桂花糕的清甜香气漫满小楼时，方多病靠在床头，看着李莲花端着食盒走过来，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柔得不像话。李莲花坐在床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喂到方多病嘴边，轻声道：“小宝，慢点吃。”

方多病张口吃下，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里满是暖意。他握住李莲花的手，认真道：“莲花，以后不许再独自承受一切，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李莲花看着他明亮的眼眸，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窗外的雨早已停了，阳光透过竹帘，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所有的阴霾。断笛已被细心收好，铜铃重新串起，莲花楼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只是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依旧艰难，李莲花的毒，江湖的纷争，都还在等着他们。可只要彼此相伴，再大的风浪，也能携手度过。毕竟，他们爱的从来都是彼此，无关身份，无关过往，只关乎那颗紧紧相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