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时光，像被泡在温糖水裡，慢悠悠地淌着

外婆的糖醋排骨炖得酥烂入味，酱汁裹着肉香，漫得满屋子都是。江稚给路羡许碗裡夹了一块，他咬下去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弧。外公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问着他的学习，从月考成绩聊到升学目标，语气裡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路羡许一一答着，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眉眼间透着难得的柔和。

江稚坐在对面，看着他被暖黄灯光映亮的侧脸，心里软软的。原来，这个总是带着点清冷的少年，也会在这样的烟火气裡，露出这样放松的模样。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暖橘色的光。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麼刺骨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路羡许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外婆连忙拦住他：“再坐会儿嘛，外面冷”

“不用麻烦爷爷奶奶了，我家离得不远。”路羡许笑了笑，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谢谢你们的晚饭，很好吃。”

江稚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到楼下吧。”

两人并肩走出楼道，晚風裹着一丝凉意，吹得人脑袋清醒。小区裡的路灯照着脚下的路，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又分开，再慢慢靠攏。

“今天谢谢你。”江稚小声说。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不定还蹲在梧桐树下，哭得天昏地暗。

路羡许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谢我什麼？我只是刚好路过。”

江稚抿了抿唇，没说话。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放在心裡就好。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路羡许停下脚步：“你回去吧，外面冷。”

“嗯。”江稚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路羡许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像是踩着什麼沉重的东西。江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直到拐进那条黑漆漆的巷子，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而另一边，路羡许拐进巷子后，脚步顿了顿。

巷子裡没有灯，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墙壁上的青苔湿漉漉的，散着一股潮冷的味道。他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卻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裡渗出来的冷。

家就在巷子尽头，那栋亮着灯的二层小楼。

路羡许站在门口，看着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去掏钥匙。

窗户裡传来隐约的说笑声，是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很热闹，卻像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剐着他的耳朵。

他终於还是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了一下。

“咔哒”一声，门开了。

客厅裡的暖光涌出来，刺得他眼睛眯了眯。

沙发上，男人和女人依偎在一起，看着电视裡的喜剧节目，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地毯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变形金刚，哇哇哇地叫着

这是他的爸爸，他的继母，还有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上的弟弟。

三个人，构成了一幅温馨和睦的画面。而他，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人，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开门声，沙发上的男人转过头来，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裡带着一丝不耐烦：“回来了？怎麼这么晚？”

继母也回过头，脸上挂着客套的笑，眼神卻冷冰冰的：“羡许回来啦？吃过饭了吗？我们留了点剩菜，在厨房裡。”

那语气，客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的客人。

路羡许换了鞋，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声音很淡：“吃过了。”

“吃过了就回房间吧，别在客厅裡晃悠，吵着弟弟看电视。”男人皱了皱眉，又转过头去，对着女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是路羡许从未听过的温柔，“还是你眼光好，这节目真好看。”

女人娇嗔地拍了拍他的手，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抱”。

路羡许没有说话，只是拎着书包，往楼梯口走去。

他的房间在二楼，朝北，终年不见阳光。房间裡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孤零零地立在书桌上。他把书包扔在床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楼下客厅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得房间裡一片暖黄，卻照不进他心底的半分寒意。

他想起江稚家的晚饭，想起外婆热情的笑容，想起外公关切的询问，想起那盘酸甜入味的糖醋排骨。那种温暖的烟火气，像一道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卻又在他回到这里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手，摸了摸口袋裡的纸巾。那是江稚哭的时候，他递过去的，后来她还给了他，上面还沾着一点淡淡的橘子味。

橘子味，是江稚家茶几上那盘砂糖橘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

路羡许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晚風从窗户缝裡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想起江稚红着眼眶问他的话——“妈妈是不是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他的爸爸，早就把他当成了累赘。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冰冷，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做一个外人。可今晚江稚家的温暖，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原来，被人关心的感觉，是这么好。

原来，一顿充满烟火气的晚饭，也能让人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麼难熬。

路羡许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远处的路灯，还亮着，像一颗颗不肯熄灭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江稚临走时，看着他的眼神，那裡面，有感激，有心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或许，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可以给她带一颗糖。

一颗，很甜很甜的糖…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