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撞在窗玻璃上，初三（七）班的数学课正讲到最磨人的二次函数。讲台上的张老师把粉笔头捏得咯吱响，白色粉末簌簌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皱的蓝衬衫上，像落了场永远停不了的雪。
江熠盯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抛物线，笔尖在"顶点坐标"四个字旁边戳出个小黑点。前排传来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那是苏晓棠的声音——全班都知道，苏晓棠的笔尖比秒表还准，永远能精准地落在老师停笔的瞬间。
她是那种典型的学霸，马尾辫永远绑得一丝不苟，额前的碎发用细细的黑色发夹别住，露出光洁的额头。校服袖口总是卷到小臂中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里印的。林小满有时候会偷偷看她握笔的手指，骨节细细的，写字时指节会轻轻泛白。
"喂，看什么呢？"后桌的王浩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的后背，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爱心的草稿纸从桌子底下递过来，"我赌五包辣条，苏晓棠这道题三分钟内肯定解出来。"
江熠没接，把目光挪回自己的笔记本，上面的抛物线歪得像条被踩过的蚯蚓。他成绩中等，不好不坏，属于老师提问时需要先在花名册上找两秒名字的那种。每次考试排在中游，往前冲一冲能碰到前二十的边，稍微松懈点就掉到三十名开外。苏晓棠则永远稳坐第一，像颗钉在榜首的钉子，拔都拔不掉。
他们俩的交集少得可怜，除了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同一个问题，或者收作业时她的作业本轻轻放在他的作业本上，留下一点淡淡的、像是洗衣液的清香。
"江熠！"
突然被点名，江熠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咚"的一声。全班哄笑起来，他窘迫地抓了抓头发，听见王浩在后面压低声音提示："顶点坐标！负二a分之b！"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答案，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顶点坐标是（-b/2a，4ac-b²/4a），这道题里a=1，b=-4，c=3，所以代入后应该是（2，-1）。"
是苏晓棠。她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黑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张老师点点头："很好，苏晓棠说得对。江熠，下次认真听讲。"
江熠僵在原地，感觉脸颊发烫，连耳根都在烧。他坐下时，听见王浩在后桌憋笑："可以啊兄弟，这都能让苏晓棠给你解围，我这五包辣条赌输得值！"
他没理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的座位。苏晓棠的侧脸在阳光下看得很清楚，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好像完全没在意刚才的插曲，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下课铃响的瞬间，王浩立刻凑了过来，胳膊搭在江熠的肩膀上："我跟你说，刚才苏晓棠肯定是故意帮你的，不然她干嘛不等你自己想？"
"你想多了。"江熠把笔记本合上，"她就是解题快而已。"
"才不是！"王浩神秘兮兮地凑近，"你没看见她刚才低头写东西的时候，嘴角偷偷往上翘了一下？"
江熠皱了皱眉："你看错了吧。"
正说着，前面的座位传来一阵响动。苏晓棠的同桌，也是她的闺蜜李萌萌转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笔记本，笑嘻嘻地对王浩说："王浩，借你的数学笔记看看呗？我刚才有点走神没跟上。"
王浩眼睛一亮，立刻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没问题！随便看，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李萌萌接过笔记本，却没看，反而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晓棠，挤眉弄眼地说："哎，晓棠，你刚才是不是帮江熠了？我就说他刚才肯定是太紧张了，平时作业做得挺好的呀。"
苏晓棠正在收拾课本，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地说："老师在等答案，总不能冷场。"
"是吗？"李萌萌拖长了调子，眼睛在江熠和苏晓棠之间来回转，"可我怎么觉得，某人是担心我们江熠同学在全班面前丢脸呢？"
苏晓棠的耳朵尖微微红了，她把数学书放进书包，拉链拉得"唰"一声响："别胡说。"
李萌萌嘿嘿笑了两声，转过头对江熠和王浩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放学前还你啊王浩，谢啦！"说完，又用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节体育课，老师说要测八百米和一千米，江熠你可得加油啊，别让我们家晓棠等太久。"
江熠一愣："测跑步跟苏晓棠有什么关系？"
"笨啊你！"王浩拍了他一下，"女生先测八百米，男生后测一千米。苏晓棠跑步快，肯定第一个跑完，到时候她站在终点线那儿，你不得冲刺一下？"
李萌萌已经转了回去，正凑在苏晓棠耳边说着什么，苏晓棠听完，轻轻推了她一下，脸上似乎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像镀了层金边。
体育课的铃声响了，全班同学排着队往操场走。王浩一路都在给江熠打气："等会儿跑快点，让苏晓棠看看你的实力！我跟你说，女生都喜欢运动好的男生。"
江熠没说话，心里却有点莫名的紧张。他跑步不算差，中上等水平，但也绝不是能冲到前面的那种。他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苏晓棠，她正被李萌萌挽着胳膊，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会被逗得弯起嘴角。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女生先开始测八百米。李萌萌跑了一半就掉队了，叉着腰在跑道边喘气，眼睛却紧紧盯着跑在最前面的苏晓棠。她跑得很稳，步频均匀，手臂摆动的幅度不大，却很有力量。
江熠站在跑道边，看着她一圈圈跑过，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快到终点时，她似乎加快了速度，冲线的瞬间，体育老师按下秒表，报出的时间比及格线快了将近半分钟。
她停下来，微微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萌萌立刻跑过去，递上一瓶水和纸巾："我的天，晓棠你也太厉害了！"
苏晓棠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目光无意间扫过跑道边，正好对上林小满的视线。江熠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过头，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比自己跑了一千米还累。
"男生准备！"体育老师的声音响起。
江熠深吸一口气，走到起跑线上。王浩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啊，让学霸看看你的厉害！"
哨声响起，男生们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江熠一开始没敢冲太快，保持在中间位置，调整着呼吸。跑到第二圈时，他感觉腿有点沉，正想放慢速度，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跑道边的栏杆上，苏晓棠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李萌萌的粉色保温杯，似乎在看着跑道。
她是在看我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熠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咬紧牙关，加快了摆臂的速度，一步步超过前面的同学。王浩在后面喊："江熠，牛逼啊！"
最后一百米，他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劲冲过去的。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旁边的栏杆才站稳。剧烈的喘息让他说不出话，额头上的汗滴落在跑道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可以啊你！"王浩追上来，拍着他的后背，"竟然跑了第五！平时没看出来啊。"
江熠喘着气，目光下意识地往栏杆那边看去。苏晓棠已经不在了，只有李萌萌站在那里，对着他和王浩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还偷偷挤了挤眼睛。
他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刚缓过劲，就看见苏晓棠从操场边的小卖部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李萌萌一瓶，另一瓶却没有动。
李萌萌接过水，故意大声说："哎呀，晓棠，你怎么买了两瓶啊？我这有保温杯呢。"
苏晓棠看了看手里的水，又看了看还在喘气的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把水递给他："给你。"
江熠愣住了，看着那瓶带着水珠的矿泉水，瓶身上还印着卡通图案。他伸手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凉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客气。"苏晓棠说完，转身就走，走到李萌萌身边时，被李萌萌拽着胳膊说了句什么，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江熠握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感觉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手指往下流，滴在手腕上，带来一阵清凉。但他的心跳却比刚才跑完一千米时还要快，像是有只小兔子在胸腔里蹦来蹦去。
王浩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行啊兄弟，水都收到了，下一步是不是该交换个联系方式了？"
江熠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他看着苏晓棠和李萌萌并肩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有点闷热的九月午后，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放学时，江熠收拾书包，发现苏晓棠的数学笔记本落在了桌洞里。淡蓝色的封面，边角有点磨损，上面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熊图案。他拿起笔记本，想追出去还给她，却被王浩拉住了。
"等会儿，"王浩挤眉弄眼地说，"我刚看见李萌萌在楼下等着呢，估计是故意让她把本子落下的。"
江熠皱了皱眉："别瞎猜。"
"我没瞎猜，"王浩指了指窗外，"你看，苏晓棠在楼下呢，没走。"
江熠探头往窗外看，果然看见苏晓棠站在教学楼门口的香樟树下，背着书包，似乎在等什么人。夕阳的金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捏了捏手里的笔记本，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去吧兄弟，"王浩推了他一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记得问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啊！"
江熠深吸一口气，抓起笔记本跑下楼。
他跑到香樟树下时，苏晓棠转过头，看到是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像是有点惊讶。
"你的笔记本，落在桌洞里了。"江熠把笔记本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
"谢谢。"苏晓棠接过笔记本，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的小熊图案。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想把碎发别回去，发夹却突然松了，掉在地上，滚到了江熠的脚边。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林小满只觉得额头有点麻，更多的却是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心里。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晓棠的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揉碎的星光，此刻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四目相对，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
远处传来李萌萌和王浩的起哄声，江熠这才回过神，赶紧捡起地上的发夹，递给她。苏晓棠接过发夹，低着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快步往前走了。
江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碰到她指尖时的温度。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好像还留着轻轻一碰的触感。
"啧啧啧，"王浩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这波可以啊，额头杀都整上了。我跟你说，这事绝对有戏！"
江熠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晓棠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她拐过街角，消失不见。他心里像揣了颗糖，慢慢化开来，甜丝丝的，连带着刚才撞到额头的一点点疼，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捡发夹时，好像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香樟树的树荫里，像一条悄悄蔓延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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