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与真心

“赌约？”

　　江晚渡重复着这两个字，握住我的手微微收紧，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惊愕、审视，以及一丝被愚弄的怒火前兆。“什么赌约？”

　　安全屋内暖黄的灯光下，我们相对而坐，空气中还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独特味道。窗外，圣莫里茨的夜色静谧，仿佛将白日的惊险隔绝在外。但室内的气氛，却因为我这句开场白，再次紧绷起来。

　　我知道，一旦开启这个话题，就再无回头路。那些被刻意掩藏的、任性而荒唐的初衷，将暴露在他面前，可能会将他刚刚有所缓和的情绪再次推向深渊。

　　但事已至此，我无法再隐瞒。

　　“一个……关于你能否被‘驯服’的赌约。”我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和我堂哥，白玉琛。”

　　“白玉琛？”江晚渡的眉头狠狠拧起，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意外和厌恶，“那个白家三房的废物？他有什么资格拿我当赌注？”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等等……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为了帮白玉琛赢一个可笑的赌局？”

　　他周身的气息再次变得危险起来，握着我的手力道加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不。”我立刻否认，抬起头，迎上他质疑的目光，“赌约只是起因，或者说……一个借口。我和白玉琛的关系，远非你想象的那样。”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将部分家族内部的龃龉摊开在他面前。这或许能让他更好地理解我的动机，虽然这动机本身也并不光彩。

　　“白玉琛一直觊觎我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资源。那个赌约，是他主动提出，带着明显的羞辱意味。他认为你江二少风流薄幸，绝无真心，是京城最难啃的骨头。他赌我无法让你动心，赌注是……我名下的一部分产业。”

　　江晚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意未消，但多了一丝探究。“所以，你接受了？为了保住你的产业？还是为了证明什么？”

　　“都有。”我坦诚道，带着一丝自嘲，“一方面，我不可能将父亲交给我的东西拱手让人。另一方面……”我顿了顿，迎着他深邃的目光，缓缓说道，“我也确实想看看，传闻中视感情为游戏的江二少，是否真的……坚不可摧。”

　　这话半真半假。接受赌约确有维护自身利益的考量，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对这位名声在外的风流少爷的好奇与挑衅？只是这好奇，在后续的接触中，早已变了质。

　　江晚渡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像是在消化我这番话里的信息，也像是在判断我此刻的真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所以，从‘迷魅’的初遇，到后来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示弱、甚至是……在月光下让我看到你的脸，全都是你为了赢得赌局，精心设计的戏码？”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我。我知道，这才是他最在意，也最无法释怀的部分。

　　“最初……是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声音低沉下去，“我调查过你的喜好，设计了‘晴崽’这个角色。面纱是为了保持神秘，若即若离是为了勾起你的兴趣，偶尔流露的脆弱和依赖……是为了激发你的保护欲。”

　　每说一句，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一分。看着他眼中逐渐积聚的风暴，我知道这些话对他而言是何等的残忍。我将他的心动、他的在意、他那些或许连自己都未曾细究的真心，都贬低为一场精心算计的成果。

　　江晚渡猛地甩开了我的手，豁然起身，背对着我。他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安全屋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那挺拔却写满孤寂和愤怒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意攫住了我。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良久，他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疯狂旋转。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白玉晴，你果然够狠。为了赢，真是不择手段。”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刚才在锯木厂时的担忧和后怕，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彻骨的失望。

　　“所以，现在赌约呢？你赢了吗？”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失控，为你挡枪，甚至……在刚才，差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是不是觉得，我江晚渡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也不过如此？”

　　“不是的！”我猛地站起身，急切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赌约早就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他嗤笑一声，眼神讥诮，“什么时候没有意义的？是在你发现我这块‘骨头’并不难啃的时候？还是在你玩火自焚，发现自己也陷进去了的时候？白玉晴，你的话，我还能信哪一句？”

　　他的质问如同利刃，刀刀见血。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是啊，一个从头到尾都在说谎的人，凭什么要求别人相信她偶尔的真话？

　　我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伤痛和怀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酸楚涌上心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我强行忍住，别开了脸。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至少，在后来，没有。”

　　“后来？”他捕捉到这个词汇，眼神锐利得像刀，“哪个后来？是哪个时间点，让你这个冷血的骗子，突然有了‘不想伤害’的念头？”

　　他步步紧逼，不肯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头，重新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索性说个明白。

　　“是在你明明恨我入骨，却还是撤走了包围庄园的人，停止网络攻击的时候！”我直视着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是在你看到那些可能伤害我的照片，第一反应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恐慌的时候！是在刚才的街上，你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是在锯木厂，你明明自己手上重伤，却还要扑过来想替我挡住炸弹的时候！”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这些话，像是不受控制般从心底最深处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真实的情绪。

　　“江晚渡，我不是木头！你做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感觉！”我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我一开始是骗了你，是利用了你！可后来……后来的一切，早就超出了赌约的范畴！我看到你因为我痛苦，我会难受！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看到你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我……我……”

　　我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带着灼人的热度，却无法宣之于口。

　　江晚渡愣住了。

　　他脸上的冰冷和讥诮如同冰雪遇阳，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激动而泛红的眼眶，从我微微颤抖的身体，从我未尽的话语中，分辨出这些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

　　安全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黑色漩涡渐渐平息，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的光芒。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继续骗你。”我偏过头，抹去眼角控制不住溢出的一点湿意，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疲惫，“信不信由你。”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他猛地抓住！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一把将我拉向他，我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我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愤怒和怀疑，而是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炽热而专注的火焰，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点燃。

　　“白玉晴，”他低头凝视着我，呼吸灼热地喷洒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直接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情感所震慑。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亲手撕毁了所有伪装，将最柔软、最真实的软肋，暴露在了这个我曾经欺骗过的男人面前。

　　这意味着，在这场始于谎言的博弈中，我早已一败涂地，丢盔弃甲。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复杂情感、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的俊脸。

　　我的沉默，似乎成了某种默认。

　　江晚渡眼底最后一丝不确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却又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强烈情绪。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这一次的拥抱，与之前在锯木厂绝境中的保护不同，与任何一次都不同。它充满了确认的意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一种几乎要将彼此融化的热度。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白玉晴……你真是个混蛋……天底下最混蛋的混蛋……”

　　他一遍遍地骂着，手臂却收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同样失序的心跳声。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酸涩、释然、以及一丝隐秘欢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层最厚的坚冰，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混乱而真挚的告白与拥抱，撞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稍微松开我一些，但双手依旧捧着的我的脸，迫使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依旧炽热，但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那个赌约，到此为止。”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属于江晚渡的霸道，“以后不许再提。至于白玉琛……”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我会让他为他的‘创意’付出代价。”

　　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占有欲，心头微暖，但还是摇了摇头：“白玉琛那边，我会自己处理。这是白家内部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随你。但如果他再敢打你的主意，或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绝不会放过他。”

　　我没有再反驳。此刻的氛围，不适合争论这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细细描摹着我的五官，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温柔。拇指轻轻抚过我微红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未干的湿痕。

　　“所以，”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现在，可以回答我最初那个问题了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个问题——在废弃教堂后院，那个关于“是否一刻真心也无”的问题。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在他专注而深情的注视下，几乎无处可逃。我知道，到了这一步，再口是心非，就是真正的懦弱和残忍了。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却足以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江晚渡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他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猛地低下头，额头再次抵住我的额头，鼻尖相碰，呼吸交融。

　　“我就知道……”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就知道……你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的喜悦如此直白而热烈，感染着我，让我那颗一直悬着、充斥着负罪感和不确定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实处，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温馨。

　　江晚渡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烦躁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微变，似乎有些犹豫。

　　“接吧。”我轻声说，知道他身份特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峻：“什么事？”

　　电话那头似乎汇报了很长时间，江晚渡的脸色随着对方的讲述，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震惊？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终于，他挂断了电话，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里面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沉重。

　　“怎么了？”我问道。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刚才手下审问的结果出来了。那些商业间谍的雇主……不是别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江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