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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心灯未烬

凤隐当归

灯灭了。

那一下光,像流星划过夜空,亮得人心头发烫,又熄得干脆。我跪在那儿,手还按着灯罩,血从指缝里往下滴,一滴,又一滴,砸在油池里,发出极轻的“嗒”声。

没人说话。

风也没动。

可地底的声音还在,越来越响,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齐声念着:“执灯者归,命火重燃。”

声音从石阶下面涌上来,顺着裂缝钻进耳朵,贴着骨头爬。我听得出,那是霍昭的声音打头,后面跟着无数个陌生的嗓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千百人跪在地底,对着这盏灯诵经。

我咬牙,指甲抠进青铜灯的纹路里。

我不想听。

可那些画面还是来了。

油池像一面镜子,血混着油,泛起涟漪,倒影开始扭曲——不是现在的我,是十二岁的我。

雪。

很大的雪。

我趴在尸堆里,怀里抱着母亲。她身上插着三支箭,一支穿肩,一支贯腹,一支钉在胸口,箭尾还在颤。她嘴唇发青,说话断断续续:“阿九……凤隐未灭……你不是弃子……是火种……”

我哭不出声,嗓子像被刀割过,只能死死抱着她,把脸埋在她冷透的衣襟里。

她最后说:“活下去……替我们……点灯。”

然后她就闭眼了。

我就那么抱着她,在雪地里爬。脚冻烂了,手冻僵了,背上还插着半截断刀,每挪一步,肉都撕开。我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停。身后是沈家三百二十七口的尸体,堆成山,烧成灰,风吹过来,全是焦味和铁锈味。

我爬到军营角落,看见一面烧了一半的旗。我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旗杆断了,只剩半截,上面“沈”字还看得清。

我靠着墙坐下来,抱着旗,抖得像风里的纸。

没人来。

没人管。

我就那么坐着,眼泪掉在旗面上,化开一小片湿痕。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恨。我只知道冷,疼,饿,还有——我得活着。

现在,这个孩子,就坐在油池前,看着我。

十二岁的我。

瘦,小,满脸烟灰,破袄裂着口,露出肩上那道贯穿伤,血还没止。她不看我,只抱着那面破旗,肩膀一抽一抽的,无声地哭。

我喉咙发紧。

我想走过去,想抱她,可我动不了。

我知道她是谁。

她是我最不想记住的自己——那个还没学会狠心、还没学会闭上眼睛往前走的阿九。

她不该在这儿。

可她就在。

油池里的影子,没散。

我盯着她,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

不是地底的,不是霍昭的。

是萧珩。

他在说话。

雪夜山庙,火光摇曳。他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那块木头,一刀一刀刻着。火光映着他年轻的脸,眉目清俊,眼里有光。

他抬头看我,笑了:“以后你就叫阿九,我的阿九。”

我低头,没说话。

他把那枚木凤冠戴在我头上,指尖蹭过我的耳垂,有点痒。

他说:“此生不相负。”

我信了。

真的信了。

后来他登基前三日,我去偏殿等他。我没穿宫装,就披了件旧斗篷,坐在灯下,手里捏着那枚木凤冠。

我想,他总会来的。

可三天,他没来。

第四天清晨,柳莺儿提着灯从窗外走过,我看见她裙角绣着柳叶纹,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我明白了。

他不是不来。

他是不敢来。

他怕我争,怕我闹,怕我让他难做。

所以他用冷落,逼我低头。

可我不是要他低头。

我要他记得那夜的火,记得他说的话,记得我为他做过什么。

我没哭。

我把木凤冠扔进火盆,烧了。

灰都没留。

现在,油池里又浮出那一幕:我坐在灯下,手伸进火里,把那枚木头从火中捞出来。它焦了,歪了,可还连着。

我没扔。

我藏进了发间。

十年。

我一直带着。

我骗自己说我不在乎,其实我在乎。

我他妈太在乎了。

我猛地抬头,冲油池吼:“他忘了!他后来全忘了!”

话音落下,灯芯一颤。

金光一闪。

四壁亮了。

幻象还在——十二岁的我,仍蹲在雪地里,抱着旗,哭。

可这次,她没消失。

她就那么坐着,背对着我,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喘着气,喉咙发干。

我想逃。

可我逃不掉。

我慢慢把手放回去,覆在灯罩上。血还在流,混着眼泪,一起滴进去。

我低声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

她没回头。

可我好像看见她肩膀抖了一下。

油池静了。

地底的声音却更响了。

“执灯者归,命火重燃。”

一声接一声,像锤子砸在心上。

我闭上眼,想挡住这些声音,可挡不住。

我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女人的。

轻,稳,带着笑。

柳莺儿。

凤隐庙,火已经烧起来了。她坐在中央,盘腿,合十,白衣被血染红,脸上却很平静。

她说:“他从未看我一眼……可我替您活过。”

我睁眼,浑身发抖。

“你不是为我!”我吼,“你不该死!你明明可以走!”

油池里,火焰腾起,映出她的脸。她抬头,目光穿过火海,直直看着我。

她说:“可我看见了您心里的灯——它一直没灭。”

火熄了。

油池恢复平静。

只剩那片红裙角,泡在灯油里,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我盯着它,忽然觉得胸口闷得要炸开。

我暴起,冲到墙角,抓起一块断砖,转身就往灯上砸。

“我不需要你们的命!”我吼,“我要她活着!我要她平平安安长大!我不当什么执灯者!我不点这破灯!”

砖砸在灯罩上,碎了。

灯没碎。

我的手骨“咔”地一声,剧痛钻心。

血哗地涌出来,顺着手指滴进油池。

血落进去的瞬间,油面又起了涟漪。

倒影变了。

又是十二岁的我。

还是雪地。

我还是抱着那面烧焦的旗,蹲在角落,哭。

可这一次,我看清了她的脸。

脏,瘦,眼窝深陷,可那双眼睛——和我现在的一模一样。

她没看我。

她只抱着旗,哭。

我站在那里,手还在滴血,腿突然软了。

我慢慢跪下去,膝盖砸在沙地上,发出闷响。

我盯着油池,声音发抖:“那是我……最不想记住的自己。”

她太弱了。

她还会哭。

她还相信有人会来救她。

可没人会来。

从来不会。

我捂住脸,手指沾着血和泪,黏糊糊的。

我想吐。

我想尖叫。

可我发不出声。

我只能跪着,像一具空壳。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把手放回去,重新覆在灯罩上。

血混着泪,滴进去。

我哽着嗓子,说:“我不是容器……可我回不去了。”

话音落下。

灯芯——

又闪了一下。

金光刹那照亮四壁。

幻象再起。

十二岁的我,还在那儿。

蹲着,抱着旗,哭。

可这次,她没消失。

她就那么坐着,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盯着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不是疼。

是空。

我轻声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

她没动。

可我好像看见她肩膀抖了一下。

我望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想走过去,抱她一下,可我不敢。

我怕她推开我。

我怕她问我:“你去哪儿了?这十年,你去哪儿了?”

我答不上来。

我只能跪着,手按着灯,血泪往里滴。

身后,窸窣一声。

我猛地回头。

沈明夷睁着眼。

不是刚才那种无意识的状态。

她是清醒的。

黑瞳像两口深井,没有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灯罩。

声音稚嫩,却冷得不像孩子:“你逃不掉的。你是源。”

我喉咙发紧,往后缩了一下:“我不是母体……我是阿九。”

她摇头,动作很轻,却像刀子割在我心上:“名字是假的。血是真的。”

她抬手,指尖点在我心口。

一点温热。

像针扎进去。

她说:“他们用你的眼泪喂我,用你的痛养我,用你的记忆教我认路。你不是母亲。你是母体。”

我浑身发抖。

“我不信。”我声音发抖,“你是孩子。你是沈明夷。我给你起的名字。”

她忽然笑了。

很小,很淡,像风吹过水面。

“名字是假的。血是真的。”她重复一遍,手指顺着我心口滑下,停在肩伤上,“你的心跳,是我的灯油。你的恨,是我的光。”

我猛地后退,撞上墙壁。

手还在流血,肩上的伤彻底裂开,血浸透里衣,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的话,不是威胁。

是陈述。

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比任何刀剑都狠。

我喘着气,盯着她。

这个三岁的孩子,眼里没有天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她知道一切。

她比我更清楚我是谁。

我慢慢滑坐在地,背靠着墙,手还抱着她,却没了力气。

肩上的伤渗血,一滴,又一滴。

油池里的血,还在扩散。

金纹顺着阶梯,往地底蔓延。

地底的声音又来了。

这次不是霍昭一个人。

是很多人。

齐声诵经,低沉宏大,从深渊深处涌上来。

“执灯者归,命火重燃。”

每一个音节,都和我心跳同频。

我闭上眼。

我不想听。

可那些画面还是来了——

十二岁,我在乱军中抱着母亲尸体,满手是血,嘴里念着“凤隐未灭”。

十三岁,我在雪夜里给萧珩缝伤口,火光映着他睡颜,我心想:我愿意为你死。

十四岁,霍昭教我读密报,说:“阿九,你要是死了,谁替我点灯?”

十五岁,我在军营里第一次杀人,刀拔不出来,手抖得像风中秋叶。

十六岁,我烧掉木凤冠,写下废后折子,转身走出宫门,风卷起斗篷,像一对残破的翅膀。

十七岁,我在凤隐庙看柳莺儿焚身,火光映着她最后的笑容,她说:“您忘了……可我一直记得。”

十八岁,我在名录前放下木簪,说:“下一盏灯,由我来点。”

十九岁,二十岁,二十岁之后……

我逃了十年。

可他们都在等我。

我睁开眼。

心灯就在面前。

我没点燃它。

可我也没走。

我缓缓跪坐下来,面对着它,伸手,覆上冰冷的灯罩。

掌心还流着血,滴在青铜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我哽着嗓子,声音发抖:“我不是容器……可我回不去了。”

灯没亮。

可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它闪了一下。

幽光一闪。

刹那间,照亮四壁。

就在那光里,我身后,光影浮动。

一个孩子出现了。

十二岁。

火头兵的破衣,满脸烟灰,怀里紧紧抱着一面烧焦的军旗。

那是沈家最后的旗帜。

她蹲在雪地里,肩膀抖得厉害,无声地哭。

眼泪掉在旗面上,化开一小片湿痕。

是我。

最脆弱的我。

最真实的我。

她没看我。

她只抱着旗,哭。

光灭了。

影子消失了。

灯还是黑的。

我手还按在灯罩上,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油池里,和血混在一起。

身后,沈明夷闭上了眼。

嘴角,有一丝笑意。

很淡,却安宁。

地底的诵经声,没停。

反而更响了。

千人齐吟,声浪如潮,从地底涌上来,震动墙壁,震动地面,震动我的心。

我仍跪着,手没移开。

望着那道通往地下的裂缝,望着那盏未燃的灯,望着油池里那一小片焦黑的木凤冠残片。

它在黑暗中,微微泛出金光。

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忽然——

石阶深处,传来脚步声。

缓慢。

坚定。

踏在石阶上,一声,又一声。

不是幻觉。

是真有人在走。

我猛地回头,望向深渊,瞳孔骤缩。

“谁?!”

没人回答。

只有那脚步,继续往下走。

越来越近。

油池里的金纹,突然暴涨。

像活了的根须,顺着裂缝爬向石阶。

灯芯——

又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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