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数据

第二十章：

晨光穿透薄雾，将城市从夜晚的静默中唤醒。基地的电力在凌晨时分恢复，一切如常运转，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暴雨从未发生。

但对于林小棠而言，这个世界的基础数据，在昨夜被永久地、不可逆地篡改了。

她是被枕边规律的生物钟唤醒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房间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盏简约的金属床头灯，以及透过未拉严窗帘缝隙的一线天光。身下是质地偏硬的床垫，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而强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混合着清爽的皂角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阳光下干燥草木般的温暖味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昏暗的台灯，窗外的暴雨，灼热的吻，生涩的探索，以及之后……紧紧相拥的疲惫与安宁。那些曾仅存于数据库边缘推演或文学描述的感官数据——肌肤相贴的温度、呼吸交错的频率、手臂环抱的力度、黑暗中彼此心跳的共振——全部变成了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实感。

她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被一条结实的手臂松松地环着腰。Fly侧身睡着，脸埋在她颈后的枕头里，呼吸均匀绵长，平日里那股锋利的攻击性在沉睡中悉数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真的放松。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她手边。

林小棠僵住了。她的理性处理器在开机瞬间就面临超载。最优方案应该是立刻、安静地起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昨夜的一切暂时封存，像处理一场意外的系统错误。但她的身体却违背了指令，贪恋着背后传来的温暖和这令人陌生的亲密触感，无法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Fly的手臂动了一下，将她更自然地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无意识的确认。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她紊乱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让她指尖微微发麻的悸动。

她静静地躺着，听着他的呼吸，看着那线天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定义现在的关系？如何在基地、在队友、在镜头面前相处？每一个问题都无比复杂，没有现成的数据模型可以解答。

不知过了多久，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她设定的起床闹钟。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Fly的身体瞬间绷紧，那是常年保持警觉的职业选手的本能反应。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在初醒的蒙眬中迅速聚焦，先是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然后，他感觉到了怀中的温暖和重量。

他的动作顿住了，手臂依然环着她，但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某种奇特的、既放松又紧绷的状态。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

林小棠也正好微微侧头，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没有昨晚的激烈，没有黑暗的掩护，在清晰的晨光里，一切都无所遁形。Fly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直接的东西取代——那是确认，是占有，还有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细微的紧张。

“……早。”他先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异常低沉。

“早。”林小棠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稳，尽管心跳如鼓。

沉默再次蔓延，但不同于昨夜风雨中的粘稠，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暖意和无限可能的空白。Fly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收紧了一点，像是试探，又像是确认这不是梦。

“还早，”他低声说，目光扫过她泛起淡粉色的耳廓，“再躺会儿。”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带着Fly式的、理所当然的霸道。林小棠没有反对，或者说，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反对。她重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几乎是将自己嵌入了他的怀抱。这个动作让Fly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吁了口气，将脸重新埋回她颈窝，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们就这样在晨光里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渐起的城市声响。没有语言，没有分析，只有最原始的陪伴和温暖。对于两个习惯了在各自领域用极致理性或本能去征服世界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陌生到奢侈的体验。

最终，是Fly肚子发出的一声轻微咕噜声打破了宁静。他身体一僵，随即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林小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笑什么？”Fly抬起头，耳根有点红，故作凶狠地瞪她，但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让林小棠笑意更深。

“没什么。”她轻声说，“只是……数据更新：样本B在清晨时段的生理需求优先级，高于情感互动需求。”

Fly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用他们之间特有的方式调侃，眼底也染上一点笑意。“那你这个样本A，是不是该提供点数据支持，比如……早餐？”

这个“样本A”的称呼，让林小棠心头一颤。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实验编号，而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带着隐秘亲昵的代号。

“食堂应该开门了。”她说着，终于还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臂，坐起身。失去怀抱的温暖，清晨的空气瞬间袭来，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Fly也坐起来，看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睡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眼神深了深。他伸手，不太熟练地帮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指尖擦过她的皮肤，带着薄茧的触感。

“你先回去洗漱。”他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脆，但多了点别的东西，“半小时后食堂见。”

林小棠点点头，下床，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却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清晰了。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回头。

Fly正坐在床边看着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和专注的目光。

“Fly。”她叫了他一声。

“嗯？”

“昨晚……不是错误数据。”她说完，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留下身后房间里，那个对着关上的门板，嘴角控制不住上扬的Fly。

走廊里已经有人走动的声音。林小棠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心跳依然很快，但不再是慌乱，而是一种奇异的、充满活力的鼓动。

半小时后，食堂。

林小棠端着餐盘出现时，Fly已经坐在他们常坐的角落，面前放着两份早餐。一诺和久诚也在附近，一边吃一边低声讨论着什么。梦泪坐在另一头看手机。

看到她过来，Fly抬眼，很自然地把多出来的那杯热豆浆推到她面前。“你的。”

这个动作不算特别，以前偶尔也有。但今天，在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林小棠接过，低声道谢，耳根微热。

一诺咬着包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Fly，又看看林小棠，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碰了碰久诚：“诶，久诚，你有没有觉得，Fly哥今天好像……没那么‘低气压’了？”

久诚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两人，在林小棠微微泛红的耳垂和Fly看似随意搭在桌边、指尖却无意识轻敲桌面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他微微一笑，对一诺说：“大概是因为，昨晚的‘系统故障’，解决了某个核心进程的冲突吧。”

一诺一脸茫然：“啊？什么进程？”

Fly警告性地瞪了久诚一眼。久诚笑而不语，继续喝粥。

梦泪也抬头看了这边一眼，目光在林小棠和Fly身上快速掠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低头继续看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早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试记录的拍摄团队今天会晚些来，上午是自主训练时间。

走向训练室的路上，Fly刻意放慢了脚步，和林小棠走在最后。在拐角无人处，他飞快地、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立刻松开，插回兜里，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林小棠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看着前方Fly挺拔的背影，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新的数据，已经载入。

新的纪元，悄然开启。

而新的挑战，或许就藏在这看似平静的晨光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