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干河沟像条死蛇,蜿蜒在荒原上。
沈云舒趴在北侧的陡坡顶端,身上盖着枯草,只露出眼睛。她已经在这儿趴了半个时辰,一动没动。对面坡上,萧夜也以同样的姿势潜伏着。
河沟底,枯草在风里摇晃。这条沟雨季时是水道,现在早干了,露出龟裂的泥底。两侧坡陡,高约两丈,坡上长满低矮的刺棘丛——天然的埋伏点。
太阳快要落山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沈云舒屏住呼吸,轻轻拨开眼前的草叶。一队马匪出现在河沟东头的入口处,约莫二十人,中间有辆简陋的囚车,木笼子里关着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从身形看,是个少年。
“来了。”她默念。
马匪队伍缓缓进入河沟。领头的正是黑柱——沈云舒认出了他那件半新皮袄。这小子投靠马匪后,连走路姿势都变了,大摇大摆,像只得意的小公鸡。
囚车跟在队伍中间,由四个马匪押着。笼子里的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队伍行进到河沟中段时,萧夜那边有了动静。
他悄悄点燃了第一堆枯草。火苗不大,但借着风势,很快蔓延开,浓烟滚滚而起。马匪队伍立刻骚动起来。
“着火了!”有人喊。
“慌什么!”黑柱喝道,“风往东吹,烧不到这边!继续走!”
但他错了。
萧夜点的火堆不止一处。几乎同时,河沟上游、下游、甚至马匪队伍经过的地方,都冒起了烟。火不大,但烟很浓,混着柳如眉配的蒙汗药粉,在风里散开。
几个马匪开始咳嗽,揉眼睛。
“有诈!”黑柱终于反应过来,“散开!散开!”
但河沟太窄,二十多人加一辆囚车,根本散不开。马匹被烟熏得焦躁不安,原地打转,骑手控制不住。
就是现在。
沈云舒从坡顶滑下,借着烟雾的掩护,快速接近囚车。她穿着马匪的皮袄,脸上抹了泥灰,混在慌乱的人群里,一时没人注意。
到了囚车旁,她拔出短匕,砍向笼门的铁锁。锁很旧,但结实,砍了两下只留下白印。
“你干什么!”一个马匪发现她,举刀砍来。
沈云舒侧身躲过,反手一刀扎进他肋下。那人惨叫倒地。她趁机再砍锁,这次用了全力——咔嚓,锁开了。
笼门打开,里面的少年抬起头。
沈云舒第一次看清他的脸。苍白,消瘦,但眉眼清秀,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看着她,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跟我走。”沈云舒低声说,递给他一把短刀——萧夜准备的。
少年接过刀,钻出笼子。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被绑了很久,但还算利索。
“往西跑!”沈云舒推了他一把,“上坡,有人接应!”
少少年没犹豫,转身就往西侧陡坡跑。几个马匪发现他要逃,追过来。
沈云舒拦住他们。她没硬拼,边打边退,把追兵往河沟深处引。萧夜说过,真正的杀招在那边。
果然,追到一处狭窄地段时,头顶传来轰隆声。
事先堆在坡顶的石块被推下,大小不一的黑石板如雨落下。马匪们猝不及防,被砸得人仰马翻。沈云舒趁机脱离战团,往西侧坡上爬。
爬到一半,她回头看了一眼。河沟里已经乱成一锅粥,马匪自相践踏,烟雾里人影幢幢,惨叫声不绝于耳。
黑柱在哪儿?
她扫视一圈,没看见那小子。跑了?还是死了?
来不及细想,她继续往上爬。快到坡顶时,一只手伸下来——是萧夜。
“快!”他把她拉上去。
两人趴在坡顶往下看。河沟里的混乱还在继续,但已经有马匪组织起反击,开始往坡上搜索。
“谢清玄呢?”沈云舒喘着气问。
“往北山去了。”萧夜说,“我让他去石缝那儿等着。”
“走。”
两人借着暮色掩护,往北山方向撤退。没走大路,钻刺棘丛,绕乱石滩,一路留下假痕迹。萧夜在这方面的经验比沈云舒丰富得多,几次差点被马匪发现,都被他巧妙避开。
到达北山脚下时,天已经全黑了。石缝入口的藤蔓被拨开过,但重新盖好了。
萧夜做了个手势,示意沈云舒警戒,自己先钻进去。片刻后,他探出头:“安全。”
石缝里很窄,勉强能容两人并排。往里走几丈,空间稍大些,谢清玄就蜷缩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把短刀。
看见他们进来,他松了口气。
“多谢二位相救。”他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在下谢清玄。”
“沈云舒。”沈云舒简单介绍,“这是萧夜。”
谢清玄点点头,没多问。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能走吗?”萧夜问。
“能。”
“那先回村。”
三人从石缝另一头钻出——是地道的出口。萧夜走在最前,沈云舒断后,谢清玄在中间。地道里漆黑一片,只能摸着墙慢慢走。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面透出微光。是地窖入口。
萧夜先上去,确认安全后,才让两人上来。地窖里堆着些粮食袋,一盏小油灯挂在墙上,光线昏暗。
村长和陈伯已经等在那儿了。看见谢清玄,村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文弱少年。
“这位是……”村长看向沈云舒。
“谢清玄。”沈云舒说,“暂时需要藏身之处。”
村长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地窖上面就是粮仓,平时没人来。隔壁有间小室,收拾过了,能住。”
“多谢。”谢清玄拱手。
陈伯带他去隔壁。沈云舒和萧夜留在地窖里。
“外头怎么样?”沈云舒问村长。
“马匪在河沟那边闹腾了一阵,往北山方向追了一段,没找到人,又回去了。”村长说,“黑柱没死,带了几个人往南边跑了,估计是回黑风寨报信。”
沈云舒心里一沉。黑柱跑了,麻烦就还没完。
“村里呢?”
“都按你说的,加强了警戒。”村长说,“瞭望台加了人手,壕沟挖通了,今晚就能灌水——虽然水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萧夜忽然开口:“马匪下次来,不会这么简单了。”
“我知道。”沈云舒说,“所以得在他们来之前,把该做的都做了。”
她看向村长:“谢清玄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就在地窖里养伤,饭食单独送。对外就说……就说是个远房亲戚,逃难来的。”
村长点头:“明白。”
正说着,隔壁传来咳嗽声。沈云舒走过去,推开门。
小室里只有一张破木床,一张矮桌。谢清玄坐在床边,正试图解开手腕上的布条——那是被绑时留下的勒痕,已经磨破了皮。
“我来吧。”沈云舒走过去。
谢清玄顿了顿,没拒绝。沈云舒用灵泉水浸湿布条,轻轻揭开。伤口很深,有的地方已经化脓。
“忍一下。”她说,开始清理。
谢清玄咬紧牙关,一声没吭。但额头上很快冒出冷汗。
清理完,沈云舒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是柳如眉配的金疮药,加了赤心草粉,效果很好。她小心地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布包扎。
“多谢。”谢清玄声音微哑。
“不用谢。”沈云舒说,“你好好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
她起身要走,谢清玄叫住她:“沈姑娘。”
“嗯?”
“阿木尔抓我,不是为了赎金。”谢清玄说,“他背后有人,想要我父亲留下的一本账册。”
沈云舒停住脚步:“账册?”
“户部十年间的暗账。”谢清玄说,“记录了朝中某些人的……不法所得。我父亲临死前,把账册交给了我。阿木尔知道账册在我手里,但不知道我把它藏在哪儿。”
“所以你不是偶然被抓。”
“是。”谢清玄苦笑,“我本来想躲到北疆,隐姓埋名。但行踪暴露了,他们一路追到这里。”
沈云舒沉默片刻:“账册在哪儿?”
“在安全的地方。”谢清玄没说具体,“但阿木尔不会罢休。他抓不到我,就会抓其他人逼问。沈姑娘,你们救了我,已经惹上麻烦了。”
“不救你,麻烦一样会来。”沈云舒说,“马匪要的是这片地,要的是赤心草,要的是控制权。你只是其中一个借口。”
谢清玄看着她,眼神复杂:“你……很特别。”
“特别倒霉而已。”沈云舒开了个玩笑,“你先休息,明天再说。”
她走出小室,带上门。萧夜和村长已经离开了,地窖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走到粮袋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累,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救个人,惹一身骚,还搭上全村人的安危。
值吗?
她不知道。
但做了就是做了,后悔没用。现在要做的,是在马匪下次来袭前,让村子真正变成堡垒。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地窖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从空间里取出一小竹筒灵泉水,放在谢清玄门口。
然后,悄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