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女声在听到林澈的名字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林澈?”苏晴的声音里有种微妙的情绪,“那个演员?”
“是的。”林澈握着手机,能感觉到沈星临注视的目光,“星临现在需要帮助,不知道苏小姐方便不方便……”
“他在你旁边吗?”苏晴打断他。
林澈把手机递给沈星临。
“晴晴,是我。”沈星临接过电话,声音很平静,“好久不见。”
林澈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沈星临的表情——先是有些紧张,然后慢慢放松,最后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
“是,情况比较紧急……嗯,我知道这很冒昧……真的吗?太好了……好,明天见。”
挂了电话,沈星临长舒一口气,靠回轮椅里。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睛里有一丝希望。
“她怎么说?”林澈问。
“她说她父亲这几天正好在市里开会,明天可以安排见一面。”沈星临闭上眼睛,“她说……她知道我们的事。”
林澈一愣:“她知道?”
“嗯。”沈星临睁开眼看他,眼神温柔,“六年前我解除婚约的时候,跟她说了实话。我说我有个很爱的人,但因为生病不能在一起。她说她不怪我,还说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他。”
林澈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没生气?”他问。
沈星临摇头:“她说她本来也不想要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解除婚约后,她去了法国留学,去年才回来。现在在一家美术馆工作,有个很爱她的男朋友。”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她还说,她在法国的时候看过你的电影,是你的影迷。”
林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沈星临说,“她说想见见你。”
“见我?”
“嗯。”沈星临看着他,眼神认真,“她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让我惦记了六年。”
林澈的脸有点热:“……好。”
回医院的路上,沈星临靠在林澈肩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眉头微微皱着,即使在睡梦里也不安稳。林澈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窗外的城市灯火快速后退,像一条流动的光河。林澈看着沈星临熟睡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他们也常常这样,沈星临加班累了,就在回家的车上靠着他睡着。他会偷偷拍下他的睡颜,然后在手机里存一整个文件夹。
后来分开,他把那些照片都删了。但有些记忆删不掉,就像刻在骨头上,稍微一动就会疼。
“到了。”司机轻声说。
林澈轻轻摇醒沈星临:“醒醒,到医院了。”
沈星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林澈时,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到了?”
“嗯。”林澈扶着他下车,“累了吧?”
“有点。”沈星临靠在他身上,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明天还要去见苏伯伯,得养足精神。”
回到病房,医生已经在等着了。检查完,医生的脸色很不好:“沈先生,您今天太冒险了。心率一直不稳定,血压也偏低。如果您再这样……”
“不会有下次了。”林澈替沈星临回答,“医生,麻烦您给他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治疗方案。费用不是问题。”
医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不是钱的问题。沈先生的心脏就像一辆已经跑了太多里程的车,再怎么保养,零件也已经磨损了。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延长它的使用寿命,但……”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沈星临躺在床上,平静地说:“我明白。但只要能多活一天,我就会好好活着。”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月光很亮,洒在沈星临苍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器。
“林澈。”沈星临忽然叫他。
“嗯?”
“如果……如果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你会怎么办?”
林澈正在给他倒水的手顿了一下。水从杯口溢出来,烫到了他的手,但他没感觉到疼。
“不会有那种如果。”他说,声音很沉。
“我是说如果。”沈星临坚持,“你得有心理准备。”
林澈放下水壶,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那我就照顾你,直到最后一刻。”他看着沈星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我会带着你的那份,继续好好生活。我会去我们计划要去的地方,做我们计划要做的事。我会告诉所有人,我曾经被一个叫沈星临的人,很深很深地爱过。”
沈星临的眼泪掉下来,滴在枕头上。
“我也会告诉所有人,我很爱他,从来都没有变过。”林澈继续说,声音有些哽咽,“然后我会等,等有一天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那时候,我会有很多很多故事讲给你听。”
沈星临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林澈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对不起……”沈星临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林澈抱住他,很用力地抱住,“要说就说我爱你。”
“我爱你。”沈星临哭着说,“林澈,我爱你,很爱很爱……”
“我也爱你。”林澈闭上眼睛,眼泪滑下来,“所以,别再说那种话了。我们一起努力,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好吗?”
沈星临点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
那天晚上,林澈没有回公寓。他在陪护床上躺下,和沈星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照在那两枚戒指上。
夜深了,沈星临终于睡着。林澈却一直醒着,看着天花板,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没有疾病,没有危机,没有分离。
只有他们两个人,和这个安静的夜晚。
但时间不会停。
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新的挑战还是会来。
而他,必须陪在沈星临身边,一起面对。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茶馆见到了苏晴。
她比林澈想象中要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米色的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到沈星临坐着轮椅进来时,她的眼睛明显红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星临哥。”她站起来,声音温柔。
“晴晴。”沈星临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苏晴笑了,然后看向林澈,“这位就是林澈老师吧?我看过你的电影,很喜欢。”
林澈有些局促地点头:“苏小姐好,叫我林澈就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苏晴示意他们坐下,“我父亲一会儿就到,我们先聊会儿。”
茶馆的包间很安静,窗外是小桥流水的庭院景致。服务员上了茶,清香弥漫。
“星临哥,你的身体……”苏晴看着沈星临,眼里满是担忧。
“老毛病了,在治疗。”沈星临轻描淡写地带过,“这次麻烦你了,还要惊动苏伯伯。”
“别说这种话。”苏晴摇头,“当年你那么坦诚地告诉我真相,我很感激。至少你没有骗我,没有让我在一段虚假的婚姻里浪费青春。”
她顿了顿,看向林澈:“而且,我知道你们的事后,其实很羡慕。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让自己愿意付出一切的人,不容易。”
林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我听说沈氏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苏晴正色道,“我父亲昨天接到证监会的汇报,说有人举报沈氏财务造假。是真的吗?”
“是有人伪造了财务数据。”沈星临说,“公章被人复制了,监控也被破坏。现在证监会已经介入调查,银行也在施压。”
苏晴皱起眉头:“手法这么专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们有怀疑对象吗?”
“恒远集团。”沈星临说,“还有……公司内部可能有人被收买了。”
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身材不高,但气场很强,眼神锐利。
“苏伯伯。”沈星临想站起来,被苏晴的父亲按住了。
“坐着就行。”苏明远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在林澈身上停留了几秒,“这位是?”
“我是林澈,星临的朋友。”林澈主动自我介绍。
苏明远点点头,没多问,直接切入正题:“星临,你公司的事我听说了。举报材料我看过一部分,确实很专业,不像是空穴来风。”
沈星临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苏明远话锋一转,“我也查过沈氏过去几年的财务记录,一直很规范。突然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本身就很可疑。”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让人去恒远集团查了查,发现他们最近资金流动异常,有几笔大额款项流向海外。而且,恒远的老板周启明,和你父亲有过节,对吧?”
沈星临点头:“二十多年前,他们竞争过同一个项目。周启明输了,一直记恨到现在。”
“那就说得通了。”苏明远放下茶杯,“不过,光有动机不够,还需要证据。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公章被复制那天,公司的监控被破坏了。”沈星临说,“但大厦外部和地下车库的监控应该还在。如果能查到那天有哪些可疑人员进出……”
“这件事交给我。”苏明远说,“我会让相关部门协助调查。另外,证监会那边我也会打招呼,让他们加快进度,但不能冤枉好人。”
沈星临松了口气:“谢谢苏伯伯。”
“先别急着谢。”苏明远看着他,眼神严肃,“星临,我帮你,一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二是看在你为人正派的份上。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好好治病。”苏明远的声音缓和下来,“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公司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星临的眼睛红了:“……我明白。”
“还有,”苏明远看向林澈,“林先生,星临就拜托你了。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什么都想自己扛。你多看着他点。”
林澈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又聊了一会儿公司的事,苏明远看看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晴晴,你陪他们再坐会儿。”
苏明远离开后,包间里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苏晴给两人添了茶,笑着说:“我爸平时可严肃了,今天对你们算是很温和了。”
“我知道。”沈星临说,“替我谢谢苏伯伯。”
“我会的。”苏晴看着他们,忽然说,“其实我这次回国,除了工作,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两人看向她。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苏晴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是个法国人,我们在巴黎认识的。他很好,很爱我。”
沈星临笑了:“恭喜你。到时候我一定去。”
“你当然得来。”苏晴说,然后看向林澈,“林澈也要来。我想让我未婚夫看看,什么样的爱情才叫刻骨铭心。”
林澈有些不好意思:“我们……”
“你们很般配。”苏晴认真地说,“星临哥以前总是一个人,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但今天我看到他,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他很快乐。这就够了。”
沈星临握住林澈的手,对他笑了笑。
又坐了一会儿,苏晴接到电话要先走。临走前,她抱了抱沈星临:“星临哥,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
“一定。”沈星临说。
送走苏晴,林澈推着沈星临在茶馆的庭院里慢慢走。九月的下午,阳光温暖但不刺眼,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她是个好女孩。”林澈说。
“嗯。”沈星临点头,“所以当年我更愧疚。耽误了她那么久。”
“但她现在很幸福。”林澈停下轮椅,蹲下身和他平视,“就像我们一样。”
沈星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林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又说这个。”林澈皱眉。
“听我说完。”沈星临坚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答应我,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你可以想我,但不要太久。你要继续拍戏,继续生活,继续去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刻在林澈心上:“然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不要因为我而拒绝。我希望你幸福,即使那份幸福不是我给的。”
林澈的眼泪毫无预征兆地掉下来。他抓住沈星临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不会有的。”他哭着说,“不会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沈星临,你听好了——我这一辈子,就认定你了。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要是走了,我就带着你的戒指,一个人过完这辈子。”
沈星临的眼泪也掉下来:“傻瓜……”
“我就是傻。”林澈把脸埋在他膝盖上,“六年前就傻了,傻到爱上你,就再也爱不上别人。”
沈星临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风吹过,竹叶飘落,落在他们身上。
过了很久,林澈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所以,你要努力活着。为了我,努力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沈星临点头,眼泪掉下来:“好,我答应你。”
林澈站起来,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庭院深处有个小池塘,里面养着几尾锦鲤,红色的,金色的,在水里悠闲地游着。
“林澈。”沈星临忽然说。
“嗯?”
“等公司的事解决了,我们出去旅行吧。就像你说的,去冰岛看极光。”
“好。”林澈说,“还要去新西兰,去霍比特村。还要去北海道看雪,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那要花很多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林澈停下轮椅,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一辈子,够我们去很多地方。”
沈星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池塘里的锦鲤跃出水面,又落回去,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一刻很安静,很美好。
虽然前路还有很多困难,虽然疾病还在,虽然危机还没解除。
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至少此刻,他们相爱。
这就够了。
对林澈来说,这就够了。
对沈星临来说,也是。
他们就这样在庭院里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烧起绚烂的晚霞。
“该回医院了。”林澈说。
“嗯。”
回去的路上,沈星临靠在林澈肩上,看着窗外的晚霞,轻声说:“林澈。”
“嗯?”
“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沈星临闭上眼睛,“谢谢你……还爱我。”
林澈握紧他的手,无名指的戒指紧紧相贴。
“不用谢。”他说,“因为我爱你,从来都不是需要感谢的事。”
窗外,晚霞越来越浓,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染红了半边天。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轻微轰鸣。
沈星临睡着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澈看着他,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但时间不会停。
他们会继续往前走,一起面对一切。
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