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空调的轻微嗡鸣。林澈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李律师十分钟后赶到，脸色凝重。
“林先生，东西呢？”
林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U盘，放在桌上。它很小，很旧，塑料外壳上甚至有几道划痕。
李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然后接过U盘，插进USB接口。
屏幕弹出一个密码输入框。
“密码是您生日？”李律师问。
林澈点头，报出一串数字。李律师输入，敲下回车。
U盘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很简单：“给星临”。
李律师双击打开，里面有三个文件：一个PDF文档，一个视频文件，还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先看哪个？”李律师看向林澈。
“文档。”林澈说。
PDF打开，是一封信。字迹很工整，是沈星临父亲的笔迹——林澈见过他的签名，记得那种刚劲有力的字体。
“星临吾儿：”
开头的称呼就让林澈的鼻子一酸。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沈氏遇到了我当年预见的危机。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不想让你过早背负太多。但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三十年前，沈氏还只是一家小工厂。我和周启明是合伙人，他负责技术，我负责销售。我们白手起家，用了十年时间，把工厂做成了公司。”
林澈和李律师对视一眼，继续往下看。
“但周启明不满足。他想用劣质材料降低成本，提高利润。我反对，因为质量是企业的生命。我们大吵一架，最后分道扬镳。他拿走了技术团队，我留下了公司和客户。”
“分开后，周启明成立了恒远集团，处处和沈氏作对。但他用的那些手段……太脏了。贿赂、威胁、窃取商业机密，什么都能做出来。我曾收集过证据，想把他送进监狱。但后来想想，都是多年的朋友，给他留条活路吧。”
“现在看来，我错了。有些人，你给他活路，他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星临，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把这些往事封存在U盘里。因为我知道，周启明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报复，可能在我这一代，也可能在你这一代。”
“如果他真的动手了，你也不要怕。U盘里的视频，是我当年收集的证据。虽然过了追诉期，但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那个压缩包，是这些年我掌握的恒远集团偷税漏税、商业贿赂的材料，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
“儿子，商场如战场，但记住爸爸的话：做人要有底线。我们可以输掉公司，但不能输掉良心。”
“最后，替我向林澈那孩子说声抱歉。当年你们的事，我知道。但我那时太固执，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唉，现在想想，是我错了。你爱他，他爱你，这就够了。人生苦短，能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不容易。好好珍惜。”
“爸爸永远爱你。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是沈家的骄傲。”
信到这里结束了。
林澈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滴在桌面上。李律师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接过来，却擦不干源源不断的泪水。
沈星临的父亲……那个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竟然在临终前留下了这样的话。
而且，他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甚至……在道歉。
“林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律师的声音把林澈拉回现实。
林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看视频。”
李律师点开视频文件。画面很模糊，是几十年前的监控录像。但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年轻的周启明，正在和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交易。一沓沓现金被放进公文包，然后那个人递给他一份文件。
视频有十几段，都是类似的场景。贿赂官员，收买竞争对手的员工，甚至有一段是在工厂里，周启明指挥工人往产品里掺假。
“这些证据……”李律师震惊地说，“足够让周启明坐牢了！”
“但他现在已经老了。”林澈说，“而且恒远集团的法人是他儿子周子轩。这些旧账，可能伤不了他们太多。”
“那这个压缩包呢？”李律师点开那个需要密码的文件。
林澈报出沈星临母亲的生日——那是沈星临告诉过他的，他母亲的忌日，也是生日。
压缩包解压成功。里面是大量文件，时间跨度从二十年前到现在。财务报表、银行流水、会议记录、邮件往来……
李律师快速浏览，眼睛越睁越大：“这……这是恒远集团近二十年的全部黑账！偷税漏税，商业贿赂，不正当竞争……我的天，这些如果曝光，恒远就完了！”
林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能救沈星临吗？”
“能，当然能！”李律师激动地说，“只要把这些交给警方和证监会，他们就会明白，沈氏的举报材料是恒远伪造的！这是典型的商业陷害！”
“但周子轩说他手里有‘证据’，能让沈星临坐牢。”
“那些所谓的证据，在这些材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李律师站起来，“林先生，我们现在就去公安局！”
林澈按住他：“等等。”
“还等什么？”
“周子轩给我一天时间。”林澈看着电脑屏幕，眼神很冷，“他说如果我报警或者告诉别人，那些‘证据’会立刻送到检察院。到时候就算我们有这些，也来不及了。”
李律师愣住了：“那您打算怎么办？”
林澈思考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阅览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需要见沈星临。”林澈说，“把这些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可是他现在被拘留，不能见外人……”
“我能见到他。”林澈站起来，“用我的方式。”
一个小时后，林澈站在拘留所的接待室里。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但还是被工作人员认出来了。
“林澈老师？”那个年轻的警察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
“我想见沈星临。”林澈说，“以……家属的身份。”
警察犹豫了一下：“沈先生现在正在接受调查，按规定不能见家属。”
“就十分钟。”林澈看着他，眼神恳切，“他身体不好，我怕他撑不住。至少让我送点药进去。”
警察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袋子，最后叹了口气：“……只能十分钟。而且要有我们的人在场。”
“好，谢谢。”
林澈跟着警察穿过长长的走廊。这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某种压抑的气氛。
沈星临被带进会见室时，林澈的心脏狠狠一抽。
才一天不见，他看起来更瘦了，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但他看到林澈时，眼睛还是亮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他坐下，隔着玻璃问。
“给你送药。”林澈把袋子递给旁边的警察检查，“还有……有些事要告诉你。”
警察检查完袋子，确认只有药和一些换洗衣物，便退到门口，背对着他们，但依然在监听范围内。
林澈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快速打字。他不能直接说，因为警察会听到。他只能把关键信息写下来，然后递给沈星临看。
“你父亲留了U盘，里面有恒远集团的黑料。很多，很全。”
沈星临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接过手机，继续往下看。
“周子轩给了我一份协议，让你用一元钱转让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说如果你不签，就让你在监狱里病死。”
沈星临的手抖了一下，但表情依然平静。
“我们现在怎么办？把U盘里的东西交给警方，还是先稳住周子轩？”
沈星临思考了几秒，然后拿过手机，打字回复：“周子轩不会轻易放过我。就算我签了协议，他也不会收手。他会继续施压，直到拿走整个沈氏。”
“那我们就跟他斗。”林澈打字，“我们有他父亲的黑料，足以毁掉恒远。”
沈星临摇摇头，继续打字：“没用的。周启明早就把名下资产都转移给周子轩了。就算他父亲坐牢，周子轩也能脱身。而且那些黑料年代久远，能不能定罪都不好说。”
“那我们怎么办？”林澈急了，“总不能真的签协议吧？”
沈星临抬起头，隔着玻璃看着他。他的眼睛很红，但眼神很坚定。他打字，然后把手机推过来：
“我要见周子轩。”
林澈愣住了：“什么？”
“告诉他，我可以签协议。但我要当面签，而且要在沈氏集团的会议室，当着所有高管的面。”沈星临打字很快，“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让他准备好所有文件。”
“你在想什么？”林澈打字，“你真的要签？”
沈星临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但眼睛里有一种林澈看不懂的光芒。他打字：
“相信我。”
林澈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十分钟到了，警察走过来：“时间到了。”
林澈站起来，看着沈星临：“保重身体，按时吃药。”
“你也是。”沈星临说，然后压低声音，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爱你。”
林澈的鼻子一酸：“我也爱你。”
他转身离开，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哭出来。
走出拘留所，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林澈站在路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子轩的号码。
“林澈老师，想通了？”周子轩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星临要见你。”林澈说，声音很平静，“明天下午三点，沈氏集团会议室。他说可以签协议，但要当着所有高管的面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周子轩笑了：“他这是要演一出悲情戏？有意思。好，我答应。告诉他，文件我会准备好。”
“周子轩。”
“嗯？”
“如果你敢耍花样，我不会放过你。”林澈一字一句地说。
周子轩笑得更欢了：“林老师，您现在自身难保，就别放狠话了。明天见。”
电话挂了。
林澈握着手机，站在夜色里。远处的霓虹灯闪烁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沈星临在计划什么。
但他选择相信。
就像沈星临相信他一样。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医院的地址。他要去拿沈星临的病例资料，还有医生开的证明——明天可能会用得上。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林澈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脑海里浮现出沈星临的脸。
疲惫的，苍白的，但依然温柔的脸。
“等我。”他在心里说，“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我们会一起回家。”
“回我们的家。”
医院里，陈琳还在值班。看到林澈，她立刻站起来：“林澈老师，沈总怎么样了？”
“他没事。”林澈说，“陈琳，帮我个忙。把沈总所有的病例资料都复印一份，还有医生开的诊断证明，用药清单，全部都要。”
“您要这些干什么？”
“明天有用。”林澈没有多说，“另外，帮我联系沈氏所有的高管，通知他们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到会议室。还有媒体……联系几家信得过的媒体，让他们也来。”
陈琳睁大眼睛：“媒体？可是沈总的事还没……”
“按我说的做。”林澈看着她，“相信我。”
陈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最终点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林澈又去找了沈星临的主治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听完，表情很严肃：“沈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你们明天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要救他。”林澈说，“医生，请您也到场。如果情况不对，请您立刻介入。”
医生犹豫了很久，最后说：“……好。我会去。但林先生，您要明白，沈先生的心脏随时可能出问题。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明白。”林澈说，“所以我才需要您在场。”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半夜了。林澈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沈星临的家——那栋他六年没踏足过的别墅。
保安认出了他，惊讶地放行。林澈输入密码——还是六年前的那个，他的生日加沈星临的生日。
门开了。
别墅里很安静，很干净，但也很冷清。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一个抱枕，那是林澈当年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傻笑的柴犬。
林澈走过去，拿起抱枕。布料已经很旧了，颜色也有些褪，但沈星临还留着它。
他走上二楼，推开主卧的门。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书桌上放着相框，里面的照片换了——不再是六年前的林澈，而是最近拍的，他们俩在医院花园里的合影。照片上，沈星临靠在他肩上，笑得很温柔。
林澈拿起相框，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
那时候沈星临的身体还没这么差，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睛里有光。
而现在……
林澈摇摇头，把相框放回原位。他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沈星临的西装，整齐得像要参加展览。在衣柜最里面，挂着一件旧T恤——是林澈的，六年前落在这里的。
衣服洗得很干净，叠得很整齐，放在一个防尘袋里。
林澈的眼泪又掉下来。
这个人，用六年的时间，把他的东西珍藏得像宝物。
而自己，却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关上柜门，走进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大部分是商业管理类的，但也有几本小说——那是林澈推荐的，沈星临说看不懂，但还是买来看。
在书架最上层，放着一个铁盒。林澈拿下来，打开。
里面全是小东西：电影票根，游乐场门票，餐馆的收据，还有几张照片。都是六年前的，他们一起的回忆。
最下面，是那枚素圈戒指。
林澈捡起来，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内侧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因为戴了很久，已经有些磨损了。
沈星临一直留着它。
就像他一直留着那些记忆一样。
林澈把戒指握在掌心，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到心里。
“明天。”他轻声说，“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我们会重新戴上这对戒指。”
“像六年前那样，永远不分开。”
窗外的夜色很浓，城市的灯火渐渐熄灭。林澈躺在沈星临的床上，枕头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明天的场景。
沈星临会怎么做？
周子轩会有什么反应？
那些证据，到底能不能救他们？
无数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但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坚定的信念：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陪在沈星临身边。
就像沈星临当年陪着他一样。
就像他们承诺的那样——
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夜色渐深。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也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天。
林澈握紧手中的戒指，在熟悉的气息里，慢慢沉入睡眠。
梦里，他们回到了六年前。
阳光很好，沈星临笑着朝他招手。
他说：“林澈，过来。”
他说：“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说：“我爱你。”
梦里，林澈回答：“我也爱你。”
“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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