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血线绷直,嗡鸣如裂。
那一声“洛——云棠”穿透风雪,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天地之间。听雪楼内,萧瑟跪在碎瓷片中央,五指抠进地面,指甲翻裂,血混着灰,在他身下画出一道歪斜的弧。油灯早灭了,只剩他面前那幅以精血绘就的符阵,正一寸寸燃烧成黑灰,火光映着他青白的脸,瞳孔涣散,却仍死死盯着虚空某一点。
他咳出一口黑血,溅在唇边碎瓷上,像雪地落梅。
“回来……”他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个音节,声音哑得不像人声。
同一瞬,寒泉潭底。
黑水翻腾如沸,洛云棠猛然睁眼。
眼前不是潭底,而是雪原。
天是暗红的,没有日月,只有风卷着灰烬吹过冻土。她站在孤峰之下,那柄无鞘长剑插在峰顶,剑身裂开一道缝,血顺着剑脊滴落,砸在雪上,红得刺眼。
萧瑟背对她站着。
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玄色王袍,肩头却塌了一块,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垮了脊梁。心口裂开一道深口,血不断往外涌,顺着衣襟滴下,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你来了。”他没回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
她喉咙发紧,“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你的命。”他缓缓转身,脸色惨白如纸,“别再替我死了。”
记忆猛地炸开。
千年前,幽冥裂隙初现,邪祟破界,血洗人间。她是清漪,斩邪之剑,为护他元神不灭,魂飞魄散,只剩一缕灵识寄于断剑之中。而他,抱着那柄断剑,在极北守尸三百年。每日割开心头肉,以血喂剑,只为唤醒她一丝灵觉。
她看见他坐在冰窟前,手指颤抖着划开胸膛,血滴入剑槽,剑身微颤,却始终不醒。他低头笑了一下,说:“清漪,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
她看见他抱着断剑在风雪中行走,身后留下一串血印,走一步,咳一口血,走一步,骨头发出断裂的声响。
她看见他在最后一夜,将整壶烈酒泼在剑上,自己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倒在地上,喃喃:“你若能听见……就来杀我吧,让我死在你手里,也算圆满。”
她跪下了。
不是因为潭底的寒意,而是神识被撕开。
现实中的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开始溢血,白衣被黑水浸透,贴在身上,像裹尸布。命契在皮下搏动,裂痕蔓延至脖颈,像有无数根针从骨头里往外扎。
可她顾不上疼。
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她欠他命,是他等了她千年。
她不是来还债的。
她是被他用血,一滴一滴,从死地里唤回来的。
“萧瑟……”她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站在雪地里,看着她,眼神疲惫到极点,“你走错路了。你生来不是为了当一把剑。”
她想摇头,想说话,可身体不受控。
剑灵暴走。
“清漪”之力在她体内炸开,经脉寸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仰头,喉咙里涌出一口血,喷在雪上,瞬间凝成冰。
她看见自己举起剑,剑尖对准他的心口。
她看见他笑了,闭上眼,“来吧。”
她猛地清醒。
不——
她不是来杀他的。
她是来护他的。
她伸手去抓断剑“清”,它沉在潭底,被黑水裹着,像一块死铁。她一把攥住剑柄,冰冷刺骨,虎口崩裂,血顺着剑脊流下。
她抬手,毫不犹豫,撕开胸前衣襟。
白衣碎裂,露出心口命契印记——那道由苏挽晴以命契转嫁而来的裂痕,正微微搏动,像一颗将熄的心。
她将剑尖对准心口。
没有犹豫。
一寸寸,划下。
血涌而出,不是滴落,是喷溅。命契反噬之力混着她的精血,逆流而上,顺着那条由她鲜血凝成的红线,冲向潭面。
她以自身为引,反向逆转“血引归心术”。
她要把命还给他。
她要把他从死地里拉回来。
哪怕她死在这儿,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喝一碗酒,骂一句脏话,醉倒在听雪楼的门槛上——就够了。
听雪楼内。
萧瑟猛地呛出一口黑血。
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回来了。
他颤抖着手探向心口,指尖触到温热的跳动,眼泪不受控地落下。
他活了。
她替他活了。
可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他跌爬过去,膝盖在碎瓷片上磨出血,手指哆嗦着,抱住那只摔碎的酒壶残片——那是她昨夜替他收走的最后一个空壶。壶口裂成 jagged 的齿状,像咬碎的牙。
他把碎片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要堵住某种更深的裂痕。
然后,他放声痛哭。
不是压抑的抽泣,不是无声的流泪,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混着血,顺着下巴滴在碎瓷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第一次不掩饰脆弱。
他第一次承认,他怕她死。
他怕她走。
他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在他醉酒后默默收走酒壶,会在他咳血时蹲下来,用袖子擦他嘴角的血,会踏雪而来,只为说一句:“我护你。”
窗外,风雪骤停。
天地静得可怕。
连寒鸦都不再叫了。
屋内,只有他压抑不住的哭声,一声比一声痛。
他抱着碎壶,蜷在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别走……”他哽咽着,声音破碎,“求你别走……”
他不是在求她活着。
他是在求她别再替他死。
他受不起。
他欠不起。
他活不下去。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洛云棠冰封的躯体上。
她躺在寒泉岸边,全身结冰,睫毛覆霜,唇色青紫,气息全无。白衣被血浸透,又被寒气冻结,硬得像铁。
一道淡青色虚影悄然浮现。
苏挽晴站在她身旁,身影透明,像雾,像烟。
她俯身,指尖轻轻抚过洛云棠的发丝,动作轻柔,像在哄一个睡着的孩子。
“你比我更爱他……”她低声说,眼里含泪,“所以,这一次,轮到我成全你了。”
她抬头,望向听雪楼方向,仿佛能看见那个抱着碎壶痛哭的男人。
“这一世……我很暖。”她嘴角微微扬起,身影开始变淡。
青鸾玉匣从虚空中浮现,悬浮在洛云棠心口上方,匣面浮现出新的血字箴言,一笔一划,像是用命写成:
**双生同命,唯雪葬方归**
字迹浮现的瞬间,匣子轻轻震动,随后化作一道青光,没入洛云棠心口命契印记之中。
印记微弱闪烁了一下,像将熄的灯芯,又燃起一丝火苗。
听雪楼内。
萧瑟哭到脱力,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呼吸粗重。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极北之地。
风雪依旧静止,天地屏息。
但他知道,她还在。
他能感觉到。
心口那道命契裂痕,还在搏动。
他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脚步踉跄,走到墙角,拿起那件他从不穿的旧袍——北离王袍。玄色,金线绣龙,早已蒙尘。
他抖了抖,披在肩上。
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无锋旧刀,刀柄粗糙,刀身布满划痕。
他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你要我活着……”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不再颤抖,“那我就活给你看。”
他走向门口,抬手推开木门。
风雪扑面而来。
他站在门槛上,望着天地苍茫,一动不动。
远处,寒泉岸边。
洛云棠心口命契印记,又闪烁了一下。
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