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风止了。
雪也停了。
昆仑深渊像一块凝的黑铁，连呼吸都冻住了。三根锈蚀的铁链贯穿虚空，钉入两侧岩壁，中央那根最粗的锁链微微震颤，青光在囚笼中一明一灭，像一颗将死的心脏。
洛云棠跪在血阵中央。
她右腿经脉寸断，左膝骨裂，整条左臂软软垂着，指节扭曲变形。七窍不断渗血，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断剑“清”插在她身前的冻土中，剑身裂纹蔓延，雷火将熄未熄，像一口喘着粗气的兽。
她听见了。
那一声极弱的——“……棠？”
不是幻觉。
不是回音。
是从锁链深处，从那点青光里，从她心口最痛的地方，传出来的一声呼唤。
她浑身一震，指甲抠进雪地，指尖翻裂，血混着冰碴渗入掌心。她没抬头，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那只手——掌心那道焦黄发丝的烙印早已裂开，血不断往外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她笑了。
嘴角一抽，血顺着下巴滴落，在雪上烧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你说过不会骗我。”她声音哑得不像人声，像是从碎石堆里扒出来的，“可你现在，连喊我一声都这么小声？怕我听见？还是……怕你自己心软？”
她猛地抬头，脖颈青筋暴起，嘶吼砸向深渊：“你要我活着？那你告诉我——没有你的‘活’，算什么活！”
声音撞上岩壁，反弹回来，震得黑雾翻滚，铁链嗡鸣不止。高空残存的九霄雷引阵虚影微微晃动，雷光如蛛网般在云层间爬行。
虚空之上，黑影缓缓浮现。
依旧是谢归鸿的脸。
眉心嵌着半枚破碎的星轨瞳，裂纹中渗出黑雾，缓缓流动。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漆黑的虚无。
“你以为他还在等你？”黑影开口，声音冷得像铁器刮过冰面，“他早已自愿献祭真名，化为封印之锚。若你破链，不过是在撕裂他的魂魄，让他再死一次。”
洛云棠呼吸一滞。
她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一柄无形的刀捅进识海。
“你说什么？”
“顺天命者，可存其一丝灵识于幽冥碑上。”黑影语气不变，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逆天行者，唯有一同湮灭。”
她没动。
雪花落在她肩头，没化。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颤抖的手。
掌心的血还在流。
她忽然想起听雪楼的清晨。
萧瑟站在门口扫雪，袖口磨得发白，背影单薄。她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碗温酒，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冷了吧？喝点热的。”
她记得那碗酒的味道。
不烈，却暖。
她记得他咳嗽时，她会默默把药端过去，他接过去，喝完，还碗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她记得他醉酒那晚，倒在桌边，嘴里嘟囔着“别走”，她蹲下来，替他盖上毯子，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眼睛闭着，却在哭。
她记得他说：“棠，这人间太冷了。可你来了，我就觉得……还值得。”
她咬牙，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你说他是牺牲……”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下一秒却骤然拔高，“可你懂不懂，是他先教会我‘人间值得’！”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左眼瞳孔赤红如焚，右眼几乎失明，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影子。
“你要我接受这份‘成全’？那我不如从未醒来！”
她缓缓拔出断剑“清”。
剑身裂纹中，雷火跳动，微弱却未熄。
她不再看黑影。
而是将剑尖对准自己左手手腕。
没有犹豫。
一划而下。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雪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她用血在心口画符，指尖颤抖，却稳。
“以吾精血，唤汝旧名。”
她低声吟诵，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血顺着掌心流入命契深处，像一条逆流的河。
刹那间——
天地倒转。
风雪重来。
她看见千年前的极北雪原。
一座孤坟，一柄无鞘长剑，插在冰层之上。
一个男人跪坐在坟前，披发赤足，衣衫褴褛。他手腕割开一道深口，血一滴一滴，落入剑身裂纹中。
三年。
他日日如此。
风雪如刀，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始终未动。
她听见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清漪，你若不醒，我便喂你千年。”
画面破碎。
她回到深渊。
满脸是泪，混着血水，从脸颊滑落。
她笑。
笑得肩膀发抖，笑得像疯了。
“你说他已死？”她抬头，怒视黑影，声音撕裂，“可他早在千年前，就为你这天道，死过一次了！”
黑影眉心星轨残片剧烈震颤，黑雾翻涌。
“你救他，不过是让他重复痛苦。”他冷冷道，“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她怒极反笑，一把抓起断剑“清”，高举过头。
雷火轰然爆发，冲天而起，撕开乌云，直贯九霄！
九霄雷引阵彻底复苏，高空剑影虚像凝实如实质，凌空而立，剑尖直指深渊核心。
她拖着残躯站起。
左腿几乎断了，她就用剑尖插进雪里，撑着往前挪。
一步。
血路轰然蔓延，赤红裂痕如活物般攀附而上，缠住最后一环锁链的基座。
两步。
她咳出一大口血，五脏移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剧痛。
三步。
她抬头，望向那点青光。
“你说我救不了他？”她声音嘶哑，却平静，“可我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拦得住我？”
她冲向中央铁链。
断剑“清”凝聚全部雷火，剑尖直指第三环锁扣。
黑影抬手，欲结印封锁。
可就在那一瞬——
血阵反噬，地面裂痕中血光暴涨，将他动作牵制一瞬。
她抓住时机。
挥剑怒斩。
“给我——开！”
轰！！！
天地崩裂。
第三环锁链应声而断！
碎屑炸裂，黑灰四散。
青光暴涨，如日出东方，刺破黑雾，照彻深渊！
光芒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萧瑟。
穿着听雪楼的旧袍，袖口磨得发白。
眉眼温和，嘴角带着笑，像从前无数个清晨，他站在门口扫雪时的模样。
他伸出手。
指尖微颤。
似要触碰她的脸。
她呆住了。
呼吸停滞。
泪水决堤，从眼眶滚落，混着血水滑过脸颊。
她伸手欲迎。
指尖将触未触。
可就在那一瞬——
他的身影开始碎裂。
如琉璃崩解，化作点点青光，飘散在风中。
她扑空。
重重摔进血雪之中。
怀里只余一片衣角。
青色布料，边缘正缓缓化作雪花，随风消融。
她紧紧攥住，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耳边响起他极轻、极远的低语：
“……别回头。”
声音落下。
天地寂静。
风雪渐歇。
极远处天边泛起第一缕灰白。
青鸾玉匣不知何时从地下浮出，静静立于她身侧。
表面浮现四字金光：
“双生同葬，方得归途。”
光芒一闪即逝。
玉匣沉入雪中，只留下淡淡余温。
她躺在血雪中，睁着一只血瞳，一只盲眼。
怀里攥着那片化雪的衣角。
一动不动。
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远处，第一缕晨光爬上山脊。
照亮了深渊一角。
也照亮了她脸上未干的血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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