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校园与平日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林夏到达校门口时,江辰已经在那里等着,背着一个略显破旧的黑色双肩包。
“我带了手电筒和一些工具。”江辰说,注意到林夏询问的眼神,“如果我们要仔细搜索的话。”
他们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实验楼。白天的建筑在阳光下显露出更多细节:墙壁上细小的裂纹,几扇窗户上脱落的密封条,还有那些顽强攀附在墙角的爬墙虎。
“正门应该锁着。”林夏说,但江辰已经转向楼的侧面。
“我记得有个侧门,以前校工经常从那里进出,可能没那么严。”他带着林夏绕到楼后,果然发现一扇绿色的铁门,门把手锈迹斑斑。
江辰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蹲下来,仔细检查门锁,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多功能工具刀。
“你还会这个?”林夏惊讶地问。
“哥哥教过我一些。”江辰简短地回答,专注地摆弄着锁孔。几分钟后,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门开了。
楼内比他们上次来时更加昏暗,因为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只有几缕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们沿着楼梯上到三楼,江辰哥哥曾经的实验室就在这层的最东侧。
门上的锁已经换过,但江辰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它。推门而入,实验室里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与想象中布满灰尘的场景不同,这个房间异常整洁。实验台擦拭得一尘不染,仪器摆放整齐,甚至水槽都闪闪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有人在使用这里。”林夏低声说。
江辰走到最近的实验台前,上面放着一本打开的记录簿。他俯身查看,林夏也凑过去。页面上是工整的手写记录,日期是昨天,记录了一系列催化反应实验的数据。
“是张老师的字迹。”江辰肯定地说,指着页面下方的签名缩写“Z.L.”。
“他还在做类似的研究?”林夏感到一阵寒意,“七年了,他还在继续你哥哥的实验?”
江辰没有回答,开始在实验室里仔细搜索。他打开抽屉,检查储物柜,翻阅架子上的文件。大部分都是常规的实验记录和教学材料,直到他打开最里面的一个矮柜。
“看这个。”江辰的声音有些紧绷。
林夏走过去,看到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金属样品盒,每个都贴有标签,标注着日期和编号。最新的日期是两周前。江辰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几个小玻璃瓶,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
“催化剂样品。”林夏判断道。
江辰继续翻找,在柜子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装订成册的数据分析报告。他快速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数据...反应效率远远超出常规值。”他把报告递给林夏,“而且看趋势,还在不断提升。”
林夏虽然不是化学专家,但基本图表能看懂。那些曲线几乎垂直上升,显示着某种催化剂的异常活性,和江辰哥哥笔记中描述的“异常现象”如出一辙。
“他不仅继续了研究,还取得了进展。”林夏喃喃道。
江辰沉默地拍下这些材料的照片。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文件柜上。那是个老式的铁皮柜,锁着一个小挂锁。江辰试了试工具刀,但这次锁更结实,打不开。
“需要钥匙。”他低声说,环顾四周。
林夏的视线落在门后的一排挂钩上,那里挂着几件实验服。她走过去检查口袋,在一件白大褂的内袋里摸到了一串钥匙。
“试试这个。”她把钥匙串递给江辰。
第三把钥匙打开了文件柜。柜子里整齐地排列着文件夹,按年份分类。江辰直接找到七年前的标签,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里面不仅有实验数据,还有项目申请材料、进度报告,以及...几份保密协议。
“看这个。”江辰抽出一份协议,签字方是“临江大学化学系”和一家名为“新科材料”的公司,日期是江辰哥哥出事前三个月。协议的核心内容是合作开发一种新型环保催化剂,项目负责人是张立文——张老师。
“商业合作。”林夏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哥哥的发现从一开始就有商业价值。”
他们继续翻阅,找到了项目组成员的名单。除了张老师和两名高三学生,还有一个名字:李正源,博士研究生,来自临江大学材料学院。
“那个研究生。”江辰指着这个名字。
文件显示,李正源负责催化剂样品的制备和初步测试。但在最后一页,有一份手写的补充说明,日期是江辰哥哥出事前一天:
“李正源因个人原因退出项目组,相关工作已交接完毕。后续样品制备将由张立文直接负责。”
“退出时间点太巧合了。”林夏指出。
江辰正要说什么,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江辰快速但有序地将文件放回原处,锁上柜子,将钥匙放回实验服口袋。林夏则关上了矮柜的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实验室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辰拉着林夏迅速躲到房间最里侧的试剂架后面,那里刚好形成一个隐蔽的角落。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透过架子的缝隙,林夏看到张老师的身影。他今天穿着便服,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他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了实验台上的一盏小台灯,然后径直走向文件柜。
张老师取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刚才江辰看过的那个文件夹。他站在灯下翻阅,不时用笔记录着什么。林夏能清楚地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凝重的表情。
几分钟后,张老师合上文件夹,却没有立即放回。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情绪:疲惫、犹豫,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然后,他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张老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老式手机——不是智能手机,而是那种带键盘的老款手机。他按了几个键,似乎是在发短信。完成后,他拆下手机电池,取出SIM卡,用打火机烧了一下,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林夏感到江辰的身体瞬间绷紧。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保持冷静。
张老师重新装好手机,回到文件柜前,但这次他拿出的不是七年前的文件夹,而是另一个标注着“当前项目”的文件夹。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仔细阅读了几分钟,然后点了点头,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将两份文件夹都放回柜子锁好,环顾了一下实验室,最后检查了实验台上的仪器,然后关掉台灯,离开了房间。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林夏和江辰在藏身处又等了两分钟,确保张老师真的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他为什么烧SIM卡?”林夏压低声音问。
“那张卡可能关联到他不想让人知道的联系。”江辰走到垃圾桶旁,里面只有一些碎纸和那个烧焦的SIM卡,“他在联系谁?为什么这么隐秘?”
“而且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林夏回忆着张老师的表情,“不像是单纯在做研究的人。”
江辰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打开文件柜,这次他仔细检查了“当前项目”的文件夹。里面的材料更新,数据更全面,但最让人震惊的是一份专利申请书草稿。
“他准备申请专利。”江辰翻看着文件,“基于这种新型催化剂的制备方法。”
“这不是你哥哥的发现吗?”
“专利发明人一栏,只写了张立文一个人的名字。”江辰的声音冰冷。
林夏感到一阵愤怒。如果张老师真的窃取了学生的研究成果,甚至可能为此...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江辰说,拍下专利申请书的关键页面,“还有,我们必须找到李正源,那个研究生。他是关键人物。”
“怎么找?陈远哥说他可能已经离开本市了。”
“有名字,有背景,总有办法。”江辰合上文件夹,仔细地恢复原状,“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他们像进来时一样小心地离开了实验室,锁好门,沿着原路退出实验楼。重新站在阳光下,林夏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楼内的压抑感才稍稍缓解。
“现在去哪里?”她问。
“市图书馆。”江辰已经有了计划,“那里有报刊资料室,可以查七年前的本地报纸。也许能找到关于我哥哥事件的报道,或者...其他相关信息。”
去图书馆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林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实验室里的场景:那些异常的数据,那纸保密协议,张老师烧毁SIM卡的动作,还有那份只有一个人名字的专利申请。
真相正在一点点浮现,但它的轮廓比他们想象的要黑暗得多。
到达图书馆,他们直奔三楼的报刊阅览室。在管理员帮助下,找到了七年前的《临江日报》微缩胶片。江辰熟练地操作阅读器,快速浏览着那个春天的新闻。
终于,在四月中旬的报纸上,他们找到了想要的内容。那是一则简短的社会新闻,位于报纸角落:
“本市高中生实验室意外身亡”
报道只有短短几百字,提到临江二中一名高三学生在校内实验室发生意外,不幸身亡。学校表示将加强实验室安全管理,并对家属表示深切慰问。文中没有提及具体姓名,也没有任何细节描述。
“就这么简单。”江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被几句话打发了。”
“等等,看这篇。”林夏指着同一期报纸的另一页,那是一篇科技新闻,标题是“临江大学材料研究取得新进展”。
报道中提到,临江大学化学系与“新科材料”公司合作,在环保催化剂研发方面取得重要突破,项目负责人张立文副教授表示,该技术有望大幅降低化工生产能耗和污染。
新闻配图中,张老师微笑着与公司代表握手,背景是实验室的仪器设备。新闻发布日期,是江辰哥哥出事后的第五天。
两人盯着那篇报道,久久没有说话。窗外,夏日的阳光明媚耀眼,但报刊阅览室里却仿佛弥漫着一股寒意。
“他哥哥尸骨未寒,”林夏低声说,感到一阵恶心,“他却已经在庆祝研究突破。”
江辰关闭了阅读器,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
“我们会查清楚的。”林夏轻声而坚定地说,“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的人,我们都会查清楚。”
江辰转头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那是失去至亲的痛苦,是被隐瞒多年的愤怒,也是绝不放弃的决心。
“谢谢你,林夏。”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林夏摇摇头:“不用谢。我们现在是同谋了,记得吗?”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但效果不佳。江辰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走吧,我们需要制定下一步计划。找到李正源是关键,但首先,我们得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
离开图书馆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红色,街道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奔向属于自己的归处。
林夏看着江辰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些在地下等待多年的蝉。它们沉默地生长,积蓄力量,只为在合适的季节破土而出,发出生命的鸣唱。
有些人也在地下等待,等待阳光照进黑暗角落的那一天。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成为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