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金鑫帮忙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物,一个旧水杯,还有那盆她第三天带来就没被允许带走的绿萝。
护士进来做最后检查时笑着对姥姥说:“老太太好福气啊,孙女这么孝顺。”
姥姥握着金鑫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是呢,是我福气。”
夏屿森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看见这一幕,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他手里拿着几张单据,眉头微微蹙着,金鑫知道他在看费用清单,那上面有她垫付的几千块钱。
但她没提。
就像她没说这十天来她每天熬的汤、煮的粥、削的水果,就像她没说那些悄悄补交的医药费,就像她没说她已经把接下来三个月的护工费都预付了。
有些事,做了就做了。
没必要挂在嘴边。
打车回老街的路上,姥姥一直握着金鑫的手。
老人的手很干,皮肤像揉皱的纸,但握得很有力。
金鑫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有块地方软软的、暖暖的。
到楼下时,夏屿森先下车,然后扶着姥姥慢慢出来。
金鑫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听见姥姥小声对夏屿森说:“森森,要对鑫鑫好一点。”
夏屿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上楼梯时,金鑫故意放慢脚步,让他们祖孙走在前面。
她看着夏屿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姥姥,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脊,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前世那个在财经新闻里西装革履的夏屿森。
那么远,那么冷,那么高不可攀。
而眼前这个少年,会为了几百块的医药费皱眉,会为了照顾生病的姥姥熬红眼睛,会因为邻居一句关心的话而不知所措。
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也许,都是。
把姥姥安顿好,金鑫就告辞了。
夏屿森送她到门口,在她转身时忽然开口:“医药费……”
“不急。”金鑫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对了,这个给你。”
夏屿森接过,展开。
是一张密密麻麻的清单,上面列着这十天所有的花费:医药费、护工费、营养费,甚至包括她打车来回的钱。
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后面跟着精确到角分的数字。
最下面有一行字:
总计:4876.5元
还款方式:周六日每天二小时家教,每小时50元,直至还清,老时间,地点你家对面的我家。
注:不接受提前还款,不接受一次性付清,不接受其他还款方式。
夏屿森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你这是……”
“这是交易。”金鑫说得理直气壮,“我出了钱,你出力。公平合理,谁也不欠谁。”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把那双眼睛里的小心思照得清清楚楚。
夏屿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但这个陷阱,铺着柔软的垫子,四壁挂着暖色的灯,甚至还有欢迎的标语。
“金鑫,”他叹了口气,“你何必……”
“何必这么麻烦?”金鑫替他说完,“因为我乐意啊。而且这样你就不用觉得欠我人情了,对吧?”
她说中了。
夏屿森确实讨厌欠人情,尤其是欠她的。
但用这种方式……周六日二小时的家教,一小时五十块,要还清将近五千块,得教将近一百个小时。
那得教到什么时候去?
“时间太长了。”他说。
“那就教到我成绩进年级前一百。”金鑫歪着头,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怎么样?这个目标够明确吧?”
夏屿森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楼道里的声控灯都熄了,又重新被脚步声点亮。
“好。”他终于说,“但每小时五十太多了,市场价三十就够了。”
“不行。”金鑫摇头,“我说五十就五十。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每天来你家门口坐着,坐到姥姥心软,让她命令你答应。”
这话说得无赖,但她眼睛里的认真让夏屿森知道,她真干得出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随你吧。”
“那就这么定了!”金鑫笑得更开心了,“这周六开始,晚上下午两点半准时你家对面……我家!”
说完,她挥挥手,蹦蹦跳跳地下楼了。
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轻快得像某种雀跃的旋律。
夏屿森站在门口,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低头又看了眼手里的清单。
纸张很普通,是那种最便宜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边。
字迹不算好看,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能看出写的人很用力。
他盯着最下面那行“不接受提前还款”,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很淡,很浅。
但确实是个笑容。
**
一周后的周一早晨,金鑫在校门口被教导主任王老师拦住了。
“金鑫,校长找你。”王老师说这话时脸色不太好看,“还有,你父亲也在。”
金鑫心里咯噔一下。
她爸怎么会来学校?
还直接找校长?
该不会是她最近请假太多,学校要请家长吧?
可请假的事她明明跟班主任报备过了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跟着王老师来到校长室。
推开门,最先看见的是她爸金大伟,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坐在会客沙发上喝茶。
对面坐着校长李老师,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爸,您怎么来了?”金鑫站在门口,有点心虚。
金大伟放下茶杯,朝她招招手:“过来。”
金鑫走过去,在她爸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校长室很大,红木书柜占满一整面墙,里面摆满了各种奖杯和证书。
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长得郁郁葱葱。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还有旧书的味道。
“金鑫同学,”李校长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你父亲今天来,是想在学校设立一个资助项目。”
金鑫愣了一下,看向她爸。
金大伟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是这样的,李校长。我们公司最近效益不错,想做点回馈社会的事。想来想去,觉得资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是最有意义的方式。”
他说得很官方,但金鑫看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
心里突然明白了。
“所以呢,”李校长接过文件翻了翻,“金先生打算每年出资二十万,在学校设立‘金鹏助学金’,用于资助家庭困难但成绩优异的学生。这是大好事啊,我代表学校表示感谢。”
“校长客气了。”金大伟笑笑,“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您说。”
“首批受助学生,我们希望指定一个。”金大伟的目光落在金鑫身上,“我女儿说,她们这届一班有位同学特别优秀,但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优先资助这位同学。”
李校长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个要求,愣了一下:“这……指定资助的话,程序上可能……”
“校长,”金鑫忽然开口,“那位同学真的很优秀。他是年级第一,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但家里只有姥姥,还生病了。他每天放学要去打工,周末还要做家教,就为了挣姥姥的药费。”
她说得很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李校长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你说的是……夏屿森同学?”
“对。”
“夏屿森同学的情况,学校是了解的。”
李校长叹了口气,“我们也想过帮助他,但他……比较要强,之前提供的助学金,他都婉拒了。”
“所以这次我们换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