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石子威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胃部灼烧般的恶心感中恢复意识的。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天花板惨白的灯管上。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回灌——空荡的观众席、凌乱的宿舍、梁鸿杰惊慌失措的脸、张淼嘴角刺目的血痕、酒吧里浑浊的光线、还有……那只带着恶意的、试图对他做出越界举动的油腻的手……
“呃……”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喉咙火烧火燎。
“子威!你醒了?!”一个沙哑而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石子威猛地转过头,看到了跪在病床边的梁鸿杰。此时的梁鸿杰,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阳光开朗的模样?他头发蓬乱如鸟巢,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颊上还带着一个隐约的、未完全消退的巴掌印,嘴角也因为之前的撕扯而破了皮。他的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被悔恨和恐惧掏空的躯壳。
看到这张脸,石子威心中那灭顶的悲伤和绝望,瞬间被更强烈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恨意所取代!爱得有多深,此刻恨得就有多烈!是这个人,亲手摧毁了他对爱情所有的信仰和美好想象;是这个人,间接导致他经历了昨晚那场不堪回首的惊吓与危险!
“滚。”石子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冰冷如铁,没有一丝温度。他闭上眼,不想再看到这张让他心痛欲裂、恶心反胃的脸。
梁鸿杰身体一颤,扑上前想抓住石子威的手,却被石子威猛地甩开。输液针头被牵扯,手背上立刻渗出血珠,但石子威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子威……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是我混蛋!我不是人!”梁鸿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忏悔,试图再次靠近,“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赶我走……让我照顾你,求你了……”
“照顾我?”石子威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里的讥讽和恨意像冰锥一样刺向梁鸿杰,“梁鸿杰,你以什么身份照顾我?是背叛了我的男朋友?还是差点间接害我陷入险境的罪魁祸首?”
“我……”梁鸿杰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
“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石子威指着自己手背上的血,指着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台上表演,等着永远不会来的你!结果你呢?你和那个张淼,在宿舍里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去那种地方买醉?会被那种人渣……对我做出危险的举动?!”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愤怒。
梁鸿杰被质问得节节败退,心如刀绞。石子威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无力反驳,因为句句属实。
“滚出去。”石子威耗尽力气般躺了回去,重新闭上眼,将头扭向另一边,不再看他,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侧影,“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那句“永远都不想”,像最终的判决,彻底击垮了梁鸿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深深地、绝望地看了石子威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包含了全世界的悔恨,然后,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挪出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石子威紧闭的眼角,终于滑下了一行滚烫的泪水,迅速没入枕头。赶走了梁鸿杰,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空洞。
梁鸿杰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医院大楼。初夏的阳光明媚得刺眼,却照不进他冰冷绝望的内心。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病房里石子威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回放着昨晚酒吧里可能发生的、让他后怕到骨髓里的危险画面,回放着更早之前……宿舍里那不堪的一幕。
恨意,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蔓延。
他恨!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愚蠢,如此经不起诱惑!恨自己那该死的、管不住的冲动!如果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怎么会把张淼那个麻烦带入他和子威的世界?怎么会酿成今天这无法挽回的局面?
但他更恨张淼!恨之入骨!那个口蜜腹剑、言而无信的家伙!明明保证过那是最后一次,明明说过会远离!结果呢?他竟然敢再次找上门来,还用那种方式……如果不是张淼,子威怎么会伤心欲绝跑去买醉?怎么会差点被……那个梁鸿杰连想都不敢想的恶意举动伤害?!
愤怒和悔恨像两把火,烧光了他最后的理智。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他翻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属于张淼家的座机号码,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温和的女声:“喂,你好,哪位?”
“阿姨,是我,梁鸿杰。”梁鸿杰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哦,是鸿杰啊?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太对劲……”张淼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
“阿姨,”梁鸿杰打断她,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请您和叔叔,管好你们的好儿子张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懵了:“鸿杰,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淼淼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梁鸿杰冷笑一声,积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射出,“他言而无信,反复纠缠!他明知道我有恋人,还用了卑鄙的手段!因为他,我的恋人现在躺在医院里洗胃!因为他,我的恋人昨晚在酒吧差点被人……做出危险的举动!”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苦和后怕。
“什么?!”张母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医院?洗胃?鸿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淼淼他……他不会的……”
“不会?”梁鸿杰语气讥讽,“阿姨,您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您或许并不完全了解。但我告诉您,如果你们再不管教好他,如果他再敢出现在我或者我恋人面前,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我说到做到!”
他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他靠着路边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刚才那通电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电话那头,张淼家里已经炸开了锅。张母握着话筒,脸色煞白,呆立当场。张父见状,连忙过来询问。当张母语无伦次地将梁鸿杰的话复述一遍后,张父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们一向以为儿子只是比较依赖邻居家优秀的哥哥,有些小任性,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如此不知分寸、甚至差点酿成大祸的事情!
“这个孽障!”张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他人呢?!”
张淼刚好从外面回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事重重的笑意。他刚踏进家门,就看到父母面色阴沉地坐在客厅,气氛凝重得可怕。
“爸,妈,我回来了……”
“跪下!”张父一声暴喝,吓得张淼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说!你对你鸿杰哥做了什么?!医院是怎么回事?!酒吧又是怎么回事?!”张父厉声质问,额头上青筋暴起。
张淼吓得浑身发抖,还想狡辩:“我……我没做什么啊……是鸿杰哥他误会了……”
“误会?”张母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鸿杰那孩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说过谎?他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淼淼,你太让爸妈失望了!”
在父母连番的严厉逼问下,张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终于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承认了自己如何不死心,如何趁着石子威演出时又去找梁鸿杰,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他刻意淡化了梁鸿杰的半推半就,将主要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试图减轻惩罚。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张父张母怒火中烧了。张父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抽出皮带,没头没脑地就朝着张淼抽了过去!
“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去破坏别人的感情!我让你不知分寸!我们张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皮带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而恐怖,伴随着张淼杀猪般的惨叫和张母心疼的哭劝声,在客厅里回荡。张父这次是气急了,下手极重,直到张淼后背、大腿上布满了一道道红肿的鞭痕,哭喊着求饶,保证再也不敢了,他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回自己房间关禁闭!高考结束前,不许踏出家门一步!手机电脑全部没收!你要是再敢去找梁鸿杰,我就打断你的腿!”张父扔下皮带,怒气未消地吼道。
张淼像一摊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父亲的暴怒让他终于感到了恐惧。他被母亲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间,彻底失去了自由。
梁鸿杰的那通电话,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张家掀起了滔天巨浪,也暂时禁锢了张淼这个祸源。然而,对梁鸿杰和石子威而言,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梁鸿杰背上了沉重的忏悔枷锁,而石子威心中的裂痕,是否还能有愈合的可能?这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