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夜学院的图书馆有个传闻：在永恒之夜最深沉的时刻，如果你迷路走到禁书区最深处，会看到艾德里安教授坐在那里读书。

不是查阅资料，不是研究魔法，就只是...读书。

据说他读的书很奇怪——不是魔法典籍，不是历史卷宗，而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诗集、小说、游记，甚至还有菜谱。

这天晚上，一个叫莉娜的三年级学生真的迷路到了禁书区深处。

她本来在找一本关于时间魔法的参考书，却在错综复杂的书架间迷失了方向。当她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区域时，已经太晚了。

这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墙上几盏古老的魔法灯发出幽蓝的光芒。书架高耸至天花板，上面的书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就在莉娜准备原路返回时，她看到了那个传闻中的景象。

在走廊尽头的凸窗前，艾德里安教授坐在一把高背椅上。月光（永恒之地的月光是永恒的）透过彩绘玻璃洒在他身上，将他银白的头发染上淡淡光晕。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书，读得很专注。

莉娜下意识想躲，但教授已经抬起头。

“迷路了？”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责备。

“对、对不起教授！我这就离开！”莉娜慌忙鞠躬。

“不必。”艾德里安合上书，“既然来了，坐吧。喝点茶吗？”

他抬手，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从空中浮现，自动斟满琥珀色的液体。香气弥漫开来，是莉娜从未闻过的清新花香。

莉娜战战兢兢地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她这才看清教授读的书——不是什么古籍，而是一本...绘本？封面上画着星空和鲸鱼，标题是《鲸鱼在星海歌唱》。

“教、教授也读这种书吗？”莉娜忍不住问。

艾德里安啜了一口茶：“为什么不能读？”

“因为...因为您是神秘学教授，活了一千五百年，应该读更...深奥的书？”

教授笑了——很淡的笑容，但真实：“活得久，就更需要一些简单的东西来提醒自己，世界还有美好的一面。”

他把绘本推向莉娜：“看看。作者是你们人类，只活了二十五岁。但她笔下的星空，比我这一千五百年见过的都要生动。”

莉娜翻开书。绘画风格稚拙但充满想象力：鲸鱼在星海中游弋，背上驮着小镇，居民们用星光钓鱼，用云朵织布...

“很幼稚吧？”莉娜小声说。

“不。”艾德里安看着窗外的永恒之夜，“是纯粹。没有功利，没有算计，只是纯粹的对美的想象。这种纯粹...在漫长的生命里，很容易丢失。”

他顿了顿：“我曾经丢失过。五百年，只读有用的书，只研究有用的魔法，只做有用的事。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不会笑了。”

莉娜怔住。

“后来有人告诉我，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深度。”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而深度，来自于你愿意为什么事物停留，为什么瞬间心动。”

他指向绘本的某一页：鲸鱼在极光中跃起，背上小镇的灯火与极光交相辉映。

“这个人类女孩，一生只出了这一本书，二十五岁就病逝了。但她留下的这些画面，比很多长生种一生的创造都有价值。”艾德里安说，“因为她用心感受过每一个瞬间，然后把那些瞬间变成了永恒。”

莉娜突然想起什么：“教授，我听说您最近在收集各个世界的...普通书籍？”

“是的。”艾德里安起身，走到一个书架前。莉娜这才注意到，这个书架上的书都很新，而且风格各异：现代世界的精装小说、仙侠世界的手抄诗集、钢铁都市的机械图册、星际殖民地的旅行日记...

“这是‘时光书签’计划。”艾德里安抽出一本诗集，“每个世界，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用文字或图像记录下他们眼中的世界。这些记录就像书签，标记着人类情感的历史。”

他翻开诗集，是墨云卿送来的，上面有红绡生前抄录的诗词。

“你看这句：‘桃花落尽春不语，唯有剑光映残霞’。”艾德里安轻声读，“写下这句诗的人，可能已经死了几百年。但每一个读到它的人，都能看到那个黄昏，那片桃花，那道剑光。这就是瞬间的永恒。”

莉娜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想起自己选择学习时间魔法，是为了挽回去世的祖母。但也许...也许有另一种方式？

“教授，”她鼓起勇气，“如果...如果我想记住一个人，不是用时间魔法留住她，而是...而是让她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别人的记忆里...该怎么做？”

艾德里安看着她，血红的眼中有了温和的理解。

“写下来。”他说，“或者画下来，唱出来，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然后分享它。这样，那个人就不只是‘你的’记忆，而成为人类共同记忆的一部分。”

他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羊皮纸和一支羽毛笔：“想试试吗？从最简单的开始——写下一个关于你祖母的瞬间，任何瞬间都可以。”

莉娜接过笔，想了很久，然后写下：

“祖母的手，有桂花香。她做月饼时，总是偷偷多放一勺糖，说‘生活够苦了，甜点要甜一些’。那年中秋，月亮特别圆，她指着月亮说：‘看，那是天上的月饼，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

写完后，她惊讶地发现，那段记忆如此清晰，清晰到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艾德里安接过羊皮纸，轻轻一吹，文字化作光芒，凝聚成一片发光的书签。

“这是你的第一个时光书签。”他把书签递给莉娜，“把它夹在任何一本书里。以后每次看到它，那个瞬间就会重现。”

莉娜捧着书签，光芒温暖了她的掌心。

“教授，”她轻声问，“您收集这些，是为了...”

“为了记住。”艾德里安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记住生命的脆弱与美丽，记住瞬间的珍贵，记住...即使永恒如我，也需要被这些短暂的闪光温暖。”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了些：“也为了等一个人回来时，可以跟她分享——你看，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值得停留的瞬间。”

莉娜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从教授眼中看到了罕见的温柔和期待。

那天之后，莉娜成了“时光书签”计划的第一个学生志愿者。她和艾德里安一起，在图书馆开辟了一个新区，专门收藏来自七个世界的“瞬间记录”。

学生们开始贡献自己的书签：一封情书，一幅涂鸦，一段日记，一张照片...每个书签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

渐渐地，这个区域成了圣夜学院最受欢迎的地方。不只是学生在里面流连，连教授们也会偷偷来，把自己的瞬间藏进书海。

永恒之夜依旧漫长。

但在这座古老的图书馆深处，无数短暂而闪耀的瞬间被小心收藏，像星星一样，照亮了永恒的黑暗。

而艾德里安，依旧在每个最深的夜晚，坐在凸窗前读书。

有时读诗集，有时读小说，有时就只是看着那些时光书签，感受着千百个生命在他掌心轻轻呼吸。

有人问他：收集这些有什么用？

他回答：无用。

但正是这些“无用”的瞬间，让永恒有了温度，让漫长有了意义。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艾德里安收到了跨世界传送来的包裹。打开，是一本东方世界的画册，和一张纸条：

“在某个小城看到的，画的是市井生活。摊贩的叫卖，孩童的嬉戏，老人下棋...普通极了，但我想你会喜欢。——明玥”

艾德里安翻开画册。果然，都是最平凡的场景：早点铺蒸腾的热气，巷子里晾晒的衣裳，雨天共撑一把伞的恋人...

他笑了。

然后把画册小心地放进书架，在扉页夹上一枚新做的书签——书签上，是月光下图书馆的剪影，和一个坐在窗前读书的吸血鬼侧影。

书签背面，他写了一行字：

“致所有短暂的永恒，和永恒的瞬间。”

艾德里安·时光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