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陈阅身体猛地一震，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短促的闷哼。他像是被无形的东西从内部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弯下了腰。

“干什么？装什么死！”王建国被陈阅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怒意更盛，“我告诉你，少给我来这套苦肉计！没用！”

陈阅根本没听到房东在说什么。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股小腹深处骤然腾起的奇异灼热感完全攫住了！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灼烫，绝不是幻觉！它像一颗滚烫的小石子，沉甸甸地存在着，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而轻轻脉动，散发出持续不断的热流，迅速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冰冷。

蛰龙三息……气沉渊海……

这念头像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那七个字带来的绝不仅是节奏！是一种真实的、作用于身体的……能量？！或者说……力量？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了书桌一角——那盒被遗忘在杂物堆里、红色的廉价火柴。旧书桌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灰尘。

房东王建国根本没在意陈阅低头看什么，依旧在愤愤地数落：“……今天必须给个痛快话！要么拿钱，要么滚蛋！我……”

他的话音未落。

陈阅的呼吸已经再次运转起来。这一次，他全神贯注，倾尽所有意念，引领着丹田位置那刚刚被唤醒的、微弱却无比滚烫的气息流。他将全部的精神，都投注在那三息循环之中，如同驾驭着初生的、桀骜不驯的野马，艰难地引导着那股灼热，想象着它被压缩、被凝聚，沿着手臂，流向指尖！

他背对着房东，借着弯腰的姿势，右手极其隐蔽地从火柴盒侧面抽出一根火柴。他的动作因为过度的专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尖捏着火柴那粗糙的木质杆身。

吸气——深沉漫长，气流带着那股新生的灼热沉入渊海。

屏息——意念锁死那一缕凝聚到指尖的灼热感，将它压缩到极致！

呼气——细密绵长，气息吐纳的同时，意念牵引着那被压缩到极点的灼热流，如同射出一枚无形的针，决然地、毫无保留地刺向他指尖轻轻捏住的那点火柴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灼烧声，毫无预兆地在寂静（房东骂声的短暂间隙）中响起。

一股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火苗，如同从虚无中钻出的小小幽灵，在陈阅微微颤抖的指尖，在那根火柴头的红磷上，毫无征兆地、稳稳地跳跃起来！

它跳跃着，燃烧着。火焰微弱，却异常清晰。蓝色的焰心只有黄豆粒大小，边缘跳动着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它散发出的微弱热量，清晰无比地传递到陈阅的指尖，那份灼热，比丹田的感受更直接、更猛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书桌上厚厚的灰尘层，被火柴这微弱的蓝光照亮了一小圈。光与影的界限清晰可见。

陈阅保持着那个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留下一种令人眩晕的空白。世界在他耳边嗡鸣作响，房东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死死盯着指尖那跳跃的、小小的蓝色精灵，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到针尖大小，映满了那抹幽蓝的、跃动的光。

这……是我点的火？

没有划擦。没有火花。只有意念驱使下……那丹田一股气息？

攥在另一只手里的火柴盒，外壳那廉价的红色印刷字体，在蓝火苗跳跃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陈阅被指尖那抹幽蓝火苗彻底攫住心神、整个世界都因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而震颤失声的瞬间，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咫尺之遥炸开：

“陈阅！你他妈聋了？！”

暴怒的房东王建国，终于无法忍受陈阅那诡异的沉默和心不在焉的姿势。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肥胖的身体带起一阵风。他认定陈阅是在用沉默抵抗，是在用这种装神弄鬼的姿态企图蒙混过关！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伸出那只因为常年劳作、指关节粗大的手，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力道，狠狠地抓向陈阅的肩膀！

小屋里空气凝滞，王建国带着油汗气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陈阅全身的神经在刹那绷紧到极致，就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房东那只粗砺的手带着风声，即将抓上他肩胛骨的前一瞬——

嗖！

陈阅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下沉、侧旋！脊椎像一张被压弯又瞬间弹起的硬弓，双脚脚掌如同吸盘般在地面那层薄薄的灰尘中蹭出微不可查的轨迹，整个人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又像一尾在激流中灵巧摆尾的游鱼，险之又险地贴着王建国那抓来的手臂擦了过去！动作流畅得毫无烟火气，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完全出自本能！

“嗯？！”王建国一抓落空，庞大的身躯因为用力过猛而趔趄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简易衣柜。他愕然地稳住身形，扭过头，通红的胖脸上交织着错愕和更大剂量的暴怒，眼睛死死盯着贴墙而立的陈阅，“你他妈的……” 他看到陈阅指尖那一点蓝光。

陈阅背脊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墙皮硌着皮肤。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防御性的姿态，微微弓着背，像一头受惊但随时准备反击的野兽。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指尖那根火柴还在燃烧，微弱的蓝火苗跳跃着，倔强地照亮他指尖一小圈皮肤。那一点灼热，此刻成了他混乱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坐标。

恐惧并未消失。强烈的、对即将到来的狼狈驱逐和更深沉现实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他。但在这恐惧的冰层之下，丹田深处那股刚刚被唤醒、因他剧烈的闪避动作而似乎被激发得更加活跃的灼热感，正一波波地扩散开，带来一种异样的、充满力量的燥热，驱散着身体的冰冷。这截然相反的体验，如同冰火交织的漩涡，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让他一时竟无法言语。

他死死盯着王建国那张因惊怒和费解而扭曲的胖脸，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吸，依然下意识地按照“蛰龙三息”的节奏在运转，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那股丹田的灼热吸纳得更饱满一些，每一次呼气，都尝试将混乱的思绪和情绪排出。

房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着陈阅微微颤抖却紧贴墙面的身体，看着对方那双黑沉沉的、此刻仿佛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东西的眼睛，又瞟了一眼地上那根即将燃尽、落下一点灰烬的火柴杆（陈阅在闪避时已松开了它），最后，他的目光凝固在陈阅那只紧握着、连火柴盒都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右手上——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刚才那一下躲闪，太利落了。利落得不像这个整天窝在出租屋里的失业青年能做出来的。还有那根自己燃起来的火柴……王建国心里突然有点发毛。这小子……该不会真被逼疯了吧？

“你……你给我等着！”王建国内心闪过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忌惮，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声音却不如之前洪亮，“明天！明天要是再拿不出钱！我找人把你东西扔出去！不信你试试！” 他飞快地瞥了陈阅一眼，似乎想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找到更多疯狂的迹象。

陈阅没说话，只是依旧那样沉默地、紧贴着墙壁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强烈的喘息。

王建国被他这无声的凝视看得心里发虚，又骂了一句什么“晦气”、“神经病”，这才悻悻地转身，肥胖的身体挤过狭窄的门框，带着一股怒气冲冲的风走了出去，临走还狠狠地把那扇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摔得山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哐当！

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房东那张恼怒的胖脸和持续不断的威胁。

逼仄的出租屋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房东下楼的咚咚脚步声，还有他隔着门板最后那句模糊不清、仿佛为了找回场子的“明天，你给我等着”的咒骂声，断续地传来。

陈阅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房东摔门带来的气流卷起地上一点灰尘，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刚才房东那咆哮声、脚步声带来的噪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膜上嗡嗡回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指尖，火柴熄灭后留下的那一点焦黑的灰烬已经掉落，只余下一点极其微弱的、被灼烧过的刺痛感，如同一个焦灼的烙印。但在他的意识深处，那触感依然清晰无比——那簇幽蓝色火苗跳跃时带来的、真实的、微小的灼热。

那灼热，与此刻丹田位置持续散发出的、那股陌生却异常实在的温热暖流，紧密地呼应着，如同某种隐秘的契约。

他摊开右手手掌。掌心因为长期拮据和不自觉的紧张而覆着一层薄汗，被灯光映得有些发亮。粗糙的掌纹纵横交错，像一张写满卑微与挣扎的命运地图。但此刻，他的目光却穿透了这些表象，穿透了遍布的茧子和隐约的污渍，死死地钉在这只平凡、甚至有些粗糙的手掌上。

十年职场沉浮，留下的是文件和键盘的刻痕。

失业四十三天，刻下的是焦虑和寒冬的印迹。

可谁能想到？

深渊里递来的唯一一根稻草，

竟是梦笔记里爬出的古老符号？

刚才那滑如游鱼、摆脱房东抓扯的本能闪避；

那指尖无火自燃的幽蓝火焰；

都源于此。

都源于这三个多月来，被失眠症强行剥夺睡眠后塞入大脑的、那些混乱离奇、如同垃圾场般的梦境碎片。

一个绝望的、被催租的现实世界，和一个荒诞不经的、却带来了真实力量的梦境世界，在这间不足十平米、冰冷如地窖的出租屋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陈阅的呼吸，还保持着那“蛰龙三息”的节奏，深沉、缓慢、有力。每一次吸气，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都仿佛被丹田深处那股新生的暖流瞬间融化、同化，变成了滋养自身的养分。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将积压已久的浊气和郁结排出的舒爽感。

他的目光，从自己的手掌移开，缓缓扫过这间囚笼般的小屋：斑驳脱落的墙皮，堆满杂物的角落，吱呀作响的单人铁架床，桌上那台老旧笔记本电脑在暗处屏幕泛着幽微的光，还有地上那根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残灰的火柴梗……

世界没变。

依旧逼仄。

依旧冰冷。

依旧债务缠身。

依旧看不到明天。

但有一股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火苗，在他身体的深处，在他冰冷的灵魂之海上，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点燃了。

陈阅挺直了背脊。墙壁的冰冷感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却无法再让他瑟缩。他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前，合上了那台闪烁着蓝光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他无声地咧了咧嘴。一个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表情在那张疲惫的脸上凝固。像是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惊醒，又像是终于看清了通往另一个更加荒诞、却蕴藏着未知可能的噩梦的入口。

那即将到来的“明天”……债务、驱逐、冰冷刺骨的现实……

似乎已经不再占据他脑海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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