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芜尽处是春山 ·
- 且敬我生命之山亘古长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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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岗日嘎布山脉的垭口卷过来时带起的雪沫子像白色沙暴。
少年蹲在喇嘛庙的矮墙下，用藏袍的袖口擦拭着那根乌铁棍，她擦得很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过去。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她知道是谁。
“德仁喇嘛说，明天可以见她。”
他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很淡，像此刻的雪。
少年终于抬头。
张起灵穿着和她同款的藏袍，深褐色粗布裹着那清瘦身形，兜帽边缘的羊毛沾着雪粒，脸庞脸比十年前在康巴洛见面时更沉静了，那种静不只是空，更像是把太多东西压进深处，压成某种坚硬的质地。
“你紧张吗？”
她问。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两个青稞饼，递给她一个。
他的手很稳，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一截，上面有道新结痂的划痕。
少年接过饼，掰了一半又塞回他手里：“你多吃点。”
风卷过经幡，褪色的布条猎猎作响，上面的经文在风里断断续续地念诵，庙里的喇嘛们在做晚课，低沉的诵经声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
“桑措。”张起灵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陪我来。”
他说得很轻，但少年觉得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她转头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里那半块饼，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古文。
“傻话。”她用力咬了一口饼，粗粝的口感在嘴里化开，“你是我的亲人。”
这话其实不准确。在张家的族谱上，他们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族亲，血缘稀薄得如同高原的空气。
但有些东西，比身体里的骨血沉。
张起灵终于把那半块饼吃了下去。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进食对于他来说只是在履行某种必要的程序。
“该回去了。”
少年跟着站起来，膝盖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回住处的路上，雪下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很快就在他们的肩头和兜帽上积了薄薄一层。
路边的玛尼堆被雪覆盖，只露出几块刻着六字真言的石头，远处有牧民的帐篷，酥油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喇嘛庙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隐去，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着，深色藏袍在白雪世界里划出两道安静的轨迹。
远处有秃鹫飞过山脊，翅膀划开落雪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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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光线是浑浊的，从头顶某个高而小的方格里渗下来，带着陈年灰尘的气味，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底子，但更深层是一种类似铁锈和旧书籍混合的淡腥。
我的名字是空白。
这不是比喻。当“我”这个念头第一次浮起，试图寻找可以附着的标签时间，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声音、影像、记忆、画面…只有一片寂静广袤的虚无。
我的过去不是空白，而是被剪碎的相片，碎得如此彻底，连碎片边缘都难以触摸，只剩下一种“曾经存在过”的灼伤感，空荡荡地炙烤着胸腔里某个地方。
我是谁？这问题本能地冒出来，却撞上一堵柔软的、吸收所有回音的墙。没有答案。
我从哪里来？视线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腹部的手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干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但但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其他手指长出许多，指腹有厚厚的茧子。这双手属于谁？它们做过什么？握过谁的手，拿起过什么东西，在什么样的纸上留下过字迹？为什么右手和左手长得不一样？
我要到哪里去？甚至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这个苍白、寂静、弥漫着淡淡异味的房间，是起点，还是终点？或者只是一个中转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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