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暗纹

民国二十三年，津门租界的夜色愈发深沉，街边的灯火次第亮起，柔和的暖黄色洒在青石板路上，晕染出几分繁华与迷离。戏楼内锣鼓喧天，名角的水袖翩然舞动，宛若天边流云舒卷，台下观众喝彩声此起彼伏，气氛炽热得仿佛要将整个夜晚点燃。然而，二楼临窗的雅间却宛如一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世界，静谧得让人难以察觉。

楚薇身着一件剪裁精致的月白色旗袍，袖口绣着细腻的暗纹兰草，在昏黄灯光下隐隐绰绰，好似藏于雾中的幽兰。她的指尖随意地叩着窗沿，“嗒嗒”声轻不可闻，但目光如炬，全然未放在眼前热闹非凡的戏台上，而是死死锁定了楼下街角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停得很是隐蔽，后座女子的侧影透过半降的车窗依稀可见，鬓边一支珍珠钗在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那是知雪。

“知雪”这个名字，在津门租界几乎无人不知。她是赫赫有名的珠宝商，同时也游走在阴影之中，成为楚薇追查已久的黑市走私案中最为关键的棋子。想到这里，楚薇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口袋里的玉佩，那是在一次突袭中对方遗落的物件。就在刚才，她注意到玉佩上的细碎纹路与知雪腕间手串的暗纹竟如出一辙，一种微妙的联系在脑海中浮现。

台上戏文唱至高潮，台下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声犹如潮水般涌来。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扣了两下，侍者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置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

侍者楚小姐，楼下那位知老板有请。

楚薇抬眼瞥了他一眼，面上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捻起茶杯，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眉眼间的情绪。

楚薇告诉她，我对珠宝没兴趣，不过，对于珠宝背后的东西……倒是想瞧瞧。

侍者闻言低下头，应了一声后无声退去。

楚薇将视线重新投向楼下。黑色轿车中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起头。隔着熙攘的人群与迷蒙的灯火，两人目光在虚空中交汇。那一刻，楚薇只觉对方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却又掺杂着一丝隐约的柔和，像是玩味，又似审视。短短一瞬，那眼神便隐没在灯火阑珊中。

收回目光，楚薇将茶杯搁回桌案，“叮”的一声脆响划破寂静，仿佛为这场博弈拉开了序幕。她站起身，纤长的手指轻抚过旗袍裙摆，兰草暗纹在灯光下流转，清冷中自有一股锋芒毕露的韵味。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楚薇既然送上门来了，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与此同时，黑色轿车内，知雪透过车窗注视着雅间门口出现的身影，指尖缓缓划过腕间手串的纹路，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冷冽中夹杂着些许引诱，令人捉摸不透其真正心思。

知雪哼，有点意思。

巷风骤起，戏楼的灯火依旧璀璨，而一场围绕珍稀古物的明暗较量已然悄然展开。

楚薇步下戏楼台阶，晚风裹挟着巷口的尘气拂过她月白旗袍的下摆，兰草暗纹在昏黄路灯下忽明忽暗。她没有回头，却清晰捕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斜后方的黑色轿车里射来，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脚步未停，她径直拐进戏楼后侧的僻静暗巷，尽头仅有一盏残灯，光影斑驳，恰好掩住潜藏的杀机。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节奏轻缓却不急促，仿佛笃定猎物无法逃脱。楚薇骤然驻足，指尖悄悄抵在腰间藏着的短刃上，转身时神色依旧清冷，目光直接迎上随后而来的知雪。

此刻的知雪已褪去戏楼里的温婉伪装，换上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色风衣，身形愈加挺拔高挑。鬓边珍珠钗换成了一枚简洁的银质暗扣，眼底的冷意比月光更加凛冽。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缓步靠近，鞋跟踩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中格外刺耳。

知雪楚小姐倒是好兴致啊，看半场戏，却绕这么远的路回去。

知雪的声音低沉且漫不经心，视线却扫过楚薇紧抿的唇线，似在探寻某些隐藏的秘密。

楚薇知小姐特意遣人相邀，又亲自跟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聊戏文吧？

楚薇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的弧度，言语间带着几分疏离的嘲讽。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知雪腕间的手串上，其纹路在微光下清晰可见，与她口袋里的玉佩如出一辙。

知雪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珠，笑意冷了几分。

知雪不过是祖传的旧物罢了，并不值什么钱。

知雪倒是楚小姐……

她顿了顿，语气略微加重，

知雪追查那桩走私案三月有余，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话音刚落，暗巷尽头传来几声异响，两道黑影自阴影中窜出，直扑楚薇而来。

楚薇*！你这是玩阴的？

幸好楚薇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突袭，腰间短刃瞬间出鞘，寒光闪过，与对方的武器碰撞出刺耳的火花。

知雪站在一旁，并未出手，只是抱臂旁观，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既像在欣赏一场好戏，又似在暗中观察楚薇的实力。

不过片刻工夫，楚薇已利落地解决掉两名黑衣人，刀刃上沾染着细碎的血珠。她随手拭去，目光再次锁定知雪，语调凉了三分。

楚薇知小姐这是何意？

楚薇派两个人来试探我？未免也太小儿科了吧。

知雪缓步上前，直至距离楚薇不足两步之遥。两人呼吸相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与玉珠散发的冷香。她伸出手，指尖险些触碰到楚薇的脸颊，却在半空忽然停住，转而落在沾染尘土的衣袖上，轻柔拂去灰尘。

知雪不是试探。

知雪嗓音压得极低，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知雪是提醒。

知雪这租界水深得很，而走私案背后的秘密，更是深不见底。

她欲言又止，

知雪你孤身追查，可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楚薇猛地偏头避开她的触碰，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她。

楚薇我查案，与你无关。倒是你，手串纹路与黑市信物吻合，又对走私案了如指掌，该给我个解释才是。

知雪轻笑一声，收回手，眼底的冷意渐渐浓郁。

知雪噗。

知雪解释？

知雪若你真有证据，大可去巡捕房报案，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她转身朝巷口走去，行至阴影边缘时忽然回首，目光定定落在楚薇身上，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知雪下次若想找我，不必再跑戏楼。

知雪城南旧仓库，我随时……

她停顿片刻，

知雪等候。

话音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晚风卷起的余音，在暗巷中缓缓散去。

楚薇伫立原地，攥紧口袋里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知雪的最后一句话如针刺一般扎在心头，让这场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局面变得更加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