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看，没话

周一下午三点，叶锦喻在阶梯教室后门找了个位置坐下。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教授正在讲解数据结构，投影幕布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某种神秘的符文。前排的同学大多在认真记笔记，后排则有人偷偷刷手机、打瞌睡。

叶锦喻翻开课本，目光落在页面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在桌肚里震了一下。

是哥哥的消息：“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余光瞥见邻座女生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同学，上周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叶锦喻转过头，女生朝他笑了笑，眼睛很大，耳边的碎发用一枚草莓发夹别住。很可爱的长相，是班里不少男生私下讨论的对象。

他摇了摇头：“我没记。”

女生愣了愣，收回纸条，耳尖有点红：“哦……谢谢。”

讲台上，教授敲了敲黑板：“这部分是重点，期末必考。”

教室里响起一阵翻书声。

叶锦喻低头给哥哥回消息：“有小组讨论，晚点回。”

发送成功。

过了一会儿，回复来了：“好，给你留饭。”

简单的四个字，加一个句号。

他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窗外的银杏叶黄了大半，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着碎金般的光。篮球场传来隐约的运球声和呼喊，是体育课还没下课。

邻座女生又看了他一眼，这次没递纸条，只是小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叶锦喻转过脸：“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一直在走神。”女生抿了抿唇，“如果打扰了，对不起。”

“没事。”他说，语气缓和了些，“只是有点累。”

女生点点头，没再说话，重新看向黑板。那枚草莓发夹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

叶锦喻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

笔是哥哥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支黑色的凌美钢笔。哥哥说，大学生了，该用点像样的文具。其实他知道，这支笔不便宜，哥哥攒了很久的钱。

笔杆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是他不小心摔的。当时心疼了好久，哥哥却说：“东西用了就会有痕迹，正常。”

就像人一样。

相处久了，就会在彼此生命里留下痕迹。

那秦序延呢？

他在哥哥生命里，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叶锦喻。”

教授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抬起头，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道题，你上来写一下。”

黑板上是一道算法题，关于二叉树遍历。不算难，但他刚才完全没听。

叶锦喻站起来，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白色的轨迹，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写了前两步，第三步卡住了。

教室里很安静。

“不会就下去吧。”教授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上课要认真听讲。”

叶锦喻放下粉笔，走回座位。

经过女生身边时，他听见她很小声地说：“第三步要用后序遍历……”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下课铃响的时候，窗外已经铺满了夕照。

叶锦喻收拾书包，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如果你需要笔记，我可以借你。”

“谢谢。”他说，“不用了。”

“哦。”女生低下头，把课本塞进书包，“那……明天见。”

“明天见。”

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把校园里的梧桐树影拉得很长。

室友发来消息：“晚上开黑不？”

他回复：“有事，不回寝室了。”

“又回家？你这周都回三次了。”

“嗯。”

没再回复。

地铁站里挤满了下课的学生，空气里混合着汗味、香水味和路边摊小吃的味道。叶锦喻戴着耳机，但没放音乐，只是隔绝外界的声音。

车厢摇晃，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疲惫的，空洞的。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秦序延。

消息很短：“晚上炖了汤，你哥让你回来喝。”

叶锦喻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收紧。

最后他什么也没回。

到家时，已经七点多了。

推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一起涌来。电视里在播新闻，秦序延坐在沙发上看书，叶霖煜在厨房盛汤。

“回来了？”秦序延抬起头，笑容温和，“刚好，汤刚炖好。”

“嗯。”

叶锦喻换鞋，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书包带子勾到了茶几上的杂志，“哗啦”一声，杂志掉在地上。

是秦序延带来的外文建筑期刊。

“抱歉。”叶锦喻弯腰捡起来。

“没事。”秦序延接过杂志，随手放在一边，“洗手吃饭吧。”

叶霖煜端着汤碗走出来：“小组讨论怎么样？”

“还行。”

“题目难吗？”

“不难。”

一问一答，都是短句。

汤是山药排骨汤，奶白色的，冒着热气。叶锦喻低头喝了一口，味道很鲜。

“好喝吗？”叶霖煜问。

“嗯。”

“序延炖了一下午，火候掌握得特别好。”

叶锦喻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秦序延：“谢谢。”

“不客气。”秦序延笑了笑，“你们喜欢就好。”

“你们”。

这个词用得自然而然。

叶锦喻垂下眼，继续喝汤。

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秦序延想帮忙，被他拦住了：“我来吧。”

“那辛苦了。”

厨房里，水声哗哗。

叶锦喻低头洗碗，泡沫沾到手腕上，凉凉的。窗外是对面楼的灯火，一扇扇窗户里，是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生活。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谈话声。

“……这个项目我觉得可以调整一下结构。”

“嗯，我也有这个想法，明天去公司再细聊。”

是哥哥和秦序延在讨论工作。

叶霖煜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工作，秦序延这次回国，好像也是相关领域。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专业，共同的过去。

而他呢？

一个大一学生，学的是计算机。

和哥哥的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最后一个碗洗好，放进沥水架。

叶锦喻擦干手，走出厨房。

客厅里，叶霖煜和秦序延并肩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部纪录片。屏幕上是古罗马建筑的剖面图，解说的男声低沉而平稳。

秦序延指着屏幕说了句什么，叶霖煜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看得很专注。

那姿态，是专业上的交流，也是默契。

叶锦喻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关在外面。

他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电脑屏幕上还开着编程作业的界面，一行行代码停在半途。他敲了几个字，又删掉。

手机屏幕亮起，是班级群的消息，在讨论周末的联谊活动。

“听说外语系的女生也会来！”

“真的假的？那必须去啊！”

叶锦喻扫了一眼，没回复。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客房的窗户亮着灯，窗帘没拉严，能看见秦序延坐在书桌前的身影。他戴着眼镜，对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是在工作吗？

还是在和谁聊天？

叶锦喻看了一会儿，拉上窗帘。

房间彻底暗下来，只有台灯的一圈光晕。

他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

枕头上，洗衣液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却什么也闻不到。

也许明天该让哥哥换床单了。

正想着，手机又震了。

是那个草莓发夹的女生。

“今天上课的笔记，我还是拍给你吧。[图片]”

“就当是谢谢你上次帮我捡笔。”

叶锦喻点开图片。女生的字迹很工整，重点还用荧光笔标了出来。

他回复：“谢谢。”

“不客气~你明天来上课吗？”

“来。”

“那明天见！”

句尾加了一个笑脸表情。

叶锦喻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几秒，然后按灭屏幕。

黑暗中，他听见客厅的电视声停了。

脚步声，轻声的对话，然后是各自回房的声音。

哥哥的房门轻轻关上。

秦序延的房门也关上了。

整间屋子彻底安静下来。

叶锦喻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墙壁很白，在黑暗里泛着微微的灰。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发烧，哥哥整夜守在他床边。半夜醒来，看见哥哥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湿毛巾。

那时候他觉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

只是这份“觉得”，里面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欲望，占有，恐惧。

还有……不甘。

不甘心只做弟弟。

不甘心被一条叫“伦理”的线捆住手脚。

不甘心看着另一个人，以那么自然的姿态，走进哥哥的生活。

叶锦喻闭上眼睛。

黑暗中，秦序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如果你真的为他好……”

“至少，我永远不会越过那条线。”

他握紧了拳。

指甲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那条线。

兄弟的线。

也是他给自己划的线。

可是现在，这条线在晃动。

在崩裂。

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窗外的风大了，吹得窗户轻微作响。

一片叶子被卷起，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

然后滑落下去。

消失不见。

就像某些东西。

某些一直在心底深处，小心翼翼藏着的东西。

正在一点一点地，

挣脱束缚，

爬出来。

叶锦喻睁开眼睛，在黑暗里，

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快。

很重。

像在催促着什么。

也像在警告着什么。

但他已经不想听了。

他只想做一件事。

一件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

只是不知道，

什么时候，

才是对的时机。

该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