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勒进皮肉里的疼,是我意识清醒时唯一的知觉。
颠簸感停在一片湿冷的灰雾里,我像一麻袋不值钱的粮食,被人粗暴地拖下车,扔在泥泞的土路上。粗粝的石子硌着后背,呛人的霉味混着槐花香钻进鼻腔——香得发腥,像刚泼过血的地。
这里是槐阴村,一个藏在深山老林里,连阳光都渗不进来的村子。
抬头望,遮天蔽日的槐树枝桠交错,墨色的影子垂下来,像无数只枯瘦的鬼爪,要把人活活抓进地底。空气里飘着细碎的槐花瓣,落在我脸上,凉得像死人的指尖。
押着我的村人一言不发,眼神里没有半分活气,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他们拽着麻绳的另一端,拖着我往村子深处走,脚步踩在烂泥里,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是谁在嚼着带血的骨头。
我这才明白,他们把我“买”来,从不是为了当个牲口役使。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哐当”落了锁。潮湿的霉味裹着稻草的腐气扑面而来,我被扔在草堆上,麻绳依旧捆得死死的,手腕和脚踝早已磨出了血痕。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被圈养的祭品,日日缩在柴房的角落,听着外面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村里的人从不靠近柴房,唯有一个佝偻的老人,会每日按时送来一碗冷饭和半碗清水。
他是村医老陈,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比这村子里的任何人都要清明。他会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给我换药,指尖触到伤口时,动作轻得不像话。他从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的复杂像拧成了绳的麻,解不开,扯不断。
祭日的前一夜,柴房的锁被轻轻撬开。
老陈揣着一个布包,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快步走到我面前。他割开我身上的麻绳,动作急促,却依旧轻柔。布包里是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还有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刀。
“槐神不是神。”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是百年前,被这帮人活活剖了心的女子,怨气不散,化成了厉鬼。”
我浑身一震,抬头看向他。
老陈的眼眶红了,浑浊的泪砸在粗糙的布包上:“三年前,被献祭的是我儿。”
他告诉我,槐树根下有个血坑,坑里埋着那女子的骸骨,那是厉鬼的根。村正借着“槐神”的名头掌控全村,他早就被厉鬼缠上了,却妄想用外人的心脏,换自己一条烂命。所谓的鬼灾,不过是厉鬼在报复,掏走的,都是当年帮凶的后代。
“他们不敢逃,”老陈苦笑,指节攥得发白,“都怕被槐神追魂夺命,却不知,守着这吃人的规矩,才是死路一条。”
他把短刀塞进我手里,刀柄被磨得温热,带着他掌心的汗。
“血坑在村东那棵最老的槐树下,祭典开始前,你得毁了那骸骨。”老陈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有这样,才能破了这循环。”
我攥着刀,指尖冰凉。
窗外的槐树叶,又开始沙沙作响。
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远处,传来了梆子声。
一声,两声,三声。
祭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