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定在重阳节后的第五天。
林柚坐在驶向皇宫的马车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身上这套水绿色的襦裙是谢凛前一天派人送来的，料子细软，绣工精巧，尺寸分毫不差。就连配套的珠花和耳坠都备齐了——素雅，却足够彰显“谢府客卿”的身份。
“紧张？”对面的谢凛忽然开口。
他今日穿了玄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腰间佩着那块柚子玉佩——两块中的一块，他自己的那块。林柚的那块此刻正贴在她心口，用红绳系着，藏在层层衣物之下。
林柚点头，又摇头。她想比划些什么，却想起谢凛三天前的话：“宫宴上不可手语，会引人侧目。若必须交流，写我手心。”
于是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谢凛的指尖微凉，在她掌心一笔一划：【按计划来，看我眼色。】
林柚在他掌心回写：【苏婉儿会来？】
【会。靖王世子也在。】
笔触顿了一下，又写：【莫怕，有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林柚心头莫名一颤。她抬眼，正对上谢凛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磐石的笃定。
就好像……他真的会护着她。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递了腰牌，换了小轿，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轿子才停在一处开阔的广场前。前方灯火通明，丝竹声隐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和脂粉气混合的味道。
“谢大人到——”内侍尖细的唱名声穿透喧嚣。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拢过来。
林柚跟在谢凛身后半步，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好奇的、探究的、不屑的、嫉妒的。她听见窃窃私语：
“那就是谢凛？比传闻中更年轻……”
“他身后那女子是谁？新收的丫鬟？”
“听说是个哑女，救了谢凛一命，被破格提为客卿……”
“哑女也能进宫宴？这成何体统……”
谢凛恍若未闻，步履平稳地穿过人群。他的背脊挺得很直，玄色衣袍在宫灯下泛着幽暗的光，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席位设在殿外露台，依品级排列。谢凛的位次不靠前也不靠后——正五品谏议大夫，一个在朝中不算起眼却也不容忽视的位置。林柚的座位设在他身后侧，比寻常侍从的席位略高，却又够不上正式宾客的矮几。
刚坐下，就有人过来了。
“谢大人，多日不见，伤可好些了？”来人四十出头，面容儒雅，笑容可掬，正是礼部侍郎赵怀安——原著里谢凛早期的政敌之一。
谢凛起身拱手：“劳赵大人挂念，已无大碍。”
“这位是……”赵怀安的目光转向林柚。
“府中客卿，林柚。”谢凛侧身，语气平静，“林柚，这位是礼部赵侍郎。”
林柚起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低头不语。
赵怀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原来便是那位救主的义婢。果然气度不凡，只是……”他顿了顿，“听闻林姑娘身有不便，今日宫宴嘈杂，可还适应？”
试探来了。
林柚抬起眼，对赵怀安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准备好的素白丝帕，展开——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蒙大人关怀，一切安好。】
这是她昨晚跟系统兑换的“基础书法速成”成果，花了15积分。字不算顶尖，但工整清晰，足以应对简单交流。
赵怀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好！虽是口不能言，却知书达理。谢大人慧眼识珠啊！”
又寒暄几句，赵怀安才离去。谢凛重新坐下，低声道：“应对得不错。”
林柚在他手心写：【他笑得太假。】
谢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陆续又来了几波人——有真心问候的，有虚情假意的，也有纯粹来看热闹的。林柚一律用丝帕上的字应对，态度不卑不亢。渐渐地，那些好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掂量。
宴席开始前一刻钟，主角终于登场了。
先是靖王世子周承轩——二十出头的年纪，锦衣华服，眉目俊朗，只是眼下略带青黑，脚步虚浮，一看便是纵情声色之徒。他入场时身边簇拥着一群世家子弟，谈笑声放肆，引得不少人侧目。
紧跟其后的，是一顶素雅小轿。轿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侍女腕上，随即，一个鹅黄色身影缓缓走出。
苏婉儿。
原著里的白月光女主，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林柚眼前。
她比书中描写的更美。不是那种浓艳张扬的美，而是清丽如出水芙蓉，一双眼眸似含秋水，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楚楚动人之态。她穿着鹅黄襦裙，外罩月白纱衣，发髻只簪一支白玉簪，却生生将满场珠光宝气的女眷都比了下去。
几乎所有男宾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苏婉儿却目不斜视，由侍女搀扶着，径直走向女宾席——位置恰好在林柚斜对面，中间只隔一条过道。
落座时，她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谢凛这边，在林柚身上停留了一瞬。
很短的一瞬。
但林柚看得分明——那双秋水眸子里，没有好奇，没有嫉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不对劲。
林柚的直觉疯狂报警。这不是一个十七岁闺阁少女该有的眼神，更不是一个“身不由己被迫与靖王世子周旋”的痴情女子该有的眼神。
她下意识看向谢凛。
谢凛正端起酒杯，侧脸线条紧绷。他的目光落在苏婉儿身上，又移开，最终停在正与旁人谈笑的靖王世子周承轩身上。
眼神很冷。
【系统，】林柚在心中急问，【扫描苏婉儿当前情绪状态。】
【扫描中……】
【目标：苏婉儿】
【表层情绪：恬淡平静（伪装度87%）】
【深层情绪：高度警戒、杀意波动（针对目标：未锁定）、强烈目的性】
【生理指标：心率平稳（异常平稳，疑似受过训练）、肌肉轻微紧绷（备战状态）】
【综合判断：该角色行为模式与原著设定偏差度61%，危险等级：中高】
林柚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个世界线里，苏婉儿根本不是原著的傻白甜白月光。
那她是什么？敌国细作？重生者？还是……别的什么？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的高唱打断了她的思绪。全场肃立跪迎。
皇帝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威严但难掩倦色。皇后端庄雍容，只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两人身后跟着几位嫔妃和皇子公主，其中一位穿着绛紫宫装、气质冷艳的年轻女子格外引人注目——长公主周明玥，皇帝唯一的胞妹，原著后期曾与谢凛短暂结盟。
繁琐的礼仪过后，宴席正式开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谢凛始终沉默饮酒，偶尔与上前敬酒的同僚寒暄几句。林柚垂眸端坐，却将周围的动静尽收耳中。
她听见女宾席那边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
“瞧见没？苏婉儿今日戴的那支白玉簪，是靖王世子前日送的呢……”
“啧啧，这才几日，就……”
“谢凛也真是可怜，前脚遇刺，后脚未婚妻就……”
“嘘！小声些！”
议论声里，苏婉儿始终端坐，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人议论。
酒过三巡，皇帝忽然开口：“谢爱卿。”
全场一静。
谢凛起身：“臣在。”
“朕听闻，你前些日子遇刺，幸得府中一位义婢相救，才保住性命。”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今日可带来了？”
来了。
林柚深吸一口气，在谢凛的目光示意下起身，走到席前，跪下。
“抬起头来。”皇后温声道。
林柚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目光落在帝后座前三级台阶处。
“倒是个齐整的孩子。”皇后笑了笑，转头对皇帝说，“难得的是这份忠义之心。”
皇帝点点头：“确实难得。谢爱卿，你待如何赏她？”
谢凛躬身：“回陛下，臣已将她提为府中客卿，享供奉。只是……”他顿了顿，“林柚虽是哑女，却通文墨、晓事理，臣以为，仅此尚不足以彰其功。”
“哦？”皇帝饶有兴致，“那依你之见？”
“臣斗胆，请陛下赐她‘义淑’封号，享八品女官俸禄，可自由出入臣府邸与藏书阁，以全其忠义之名。”
话音落下，满场哗然。
封号！虽只是虚衔，却意味着这个哑女从此有了官方认可的身份，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奴婢。更别说“自由出入藏书阁”——那几乎等于给了她接触谢凛所有机密文书的权限！
连林柚自己都愣住了。这不在他们的计划里！谢凛根本没提过！
皇帝显然也吃了一惊，沉吟片刻：“这封号……倒是别致。只是我朝尚无赐封平民女子先例。”
“陛下。”一直沉默的长公主周明玥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臣妹以为，谢大人所言有理。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一个哑女舍身救主，若只赏些金银，反倒显得朝廷吝啬。赐她封号，既彰忠义，也可教化百姓——便是身有残缺，只要忠勇，亦可得朝廷褒奖。”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柚：“况且，臣妹观此女眼神清明，举止有度，确非寻常婢女可比。”
皇帝看看长公主，又看看谢凛，终于点头：“既如此，便准了。内侍省拟旨，赐林柚‘义淑’封号，享八品俸，以示嘉奖。”
“谢陛下隆恩！”谢凛撩袍跪下。
林柚跟着叩首，掌心全是冷汗。
封号来得太突然，太蹊跷。长公主为何帮她说话？谢凛又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背后到底……
“父皇！”一个轻佻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靖王世子周承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显然已有七八分醉意：“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谢大人。”
皇帝皱眉：“轩儿，休得无礼。”
“儿臣就是好奇嘛！”周承轩嬉皮笑脸，“谢大人说这哑女通文墨，那定然是识字的。可一个扫洒丫鬟，从何处学来识字？又怎会懂得医术救人？该不会是……”他拖长语调，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林柚和谢凛之间逡巡，“有人早就暗中栽培，图谋不轨吧？”
空气瞬间凝固。
这指控太毒了——若坐实，不但林柚来历成疑，连谢凛都可能被扣上“私养死士、图谋不轨”的帽子！
谢凛缓缓起身，面色平静：“世子此言差矣。林柚识字，是因她幼时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后遭变故才沦落为婢。至于医术，她曾帮村中郎中医治牲畜，耳濡目染，会些皮毛不足为奇。”
“哦？书香门第？”周承轩嗤笑，“哪家？姓甚名谁？说出来，本世子也好查证查证。”
这是逼着谢凛当众说出林柚的“身世”——可那本就是编造的，一旦细查，必露破绽！
林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见谢凛的指尖微微收拢，看见长公主蹙起了眉，看见苏婉儿垂下眼睫，唇角似乎弯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开口的竟是苏婉儿。
她站起身，朝帝后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却清晰：“陛下、娘娘，臣女以为，今日重阳佳宴，本是君臣同乐之时，实在不宜为此等小事争执。林姑娘救主是事实，陛下既已褒奖，便是定论。世子殿下醉酒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一番话，既打了圆场，又暗指周承轩借酒闹事，还顺带点出“陛下定论不可再议”，堵死了所有后续纠缠。
高明。
林柚在心中暗叹。这苏婉儿，段位果然不一般。
皇帝的脸色稍霁：“婉儿说得是。轩儿，你醉酒失仪，下去醒醒酒吧。”
周承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违逆，悻悻退下。
风波暂平。
宴席继续，歌舞又起。但气氛明显不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宫宴的水，比想象中深得多。
林柚回到座位时，手还在微微发抖。谢凛递过来一杯温水，低声道：“喝。”
她接过，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心跳。
谢凛忽然倾身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长公主在看你。”
林柚下意识抬眼，果然对上了长公主周明玥的目光。那位冷艳的公主举杯，遥遥朝她示意，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林柚慌忙低头。
“她对你感兴趣。”谢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小心些。周明玥不是善类，但……或许可为我所用。”
林柚在他手心写：【为什么替我求封号？】
谢凛沉默片刻，回写：【你需要一层保护。有了官方身份，想动你的人会多一层顾忌。】
顿了顿，又写：【况且，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要护着的人。】
字迹力透纸背。
林柚的指尖蜷缩起来。
宴席进行到后半段，帝后提前离席，气氛松弛了不少。不少女眷离席去花园赏菊，苏婉儿也在侍女陪同下起身。
经过林柚身边时，她忽然脚步一顿。
“林姑娘。”苏婉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柚看向谢凛。谢凛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露台边缘的桂花树下，远离了人群。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起两人的裙摆。
苏婉儿屏退侍女，转过身，脸上的温婉笑意消失了。
她看着林柚，目光锐利如刀。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苏婉儿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林柚浑身血液冻结，“或者说，你不完全是。”
林柚死死盯着她，不敢有任何反应。
“不必紧张，我对你没有敌意。”苏婉儿的声音很平静，“相反，我们需要合作。”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我知道谢凛是重生者。我也知道你身负系统任务。巧的是，我也有我的任务——阻止这个世界在三年后崩塌。”
林柚的呼吸几乎停滞。
苏婉儿……也是任务者？！
“别问我是谁，也别问我从哪来。”苏婉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保住谢凛的命，改变原著结局。但方法不同。”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牌，塞进林柚手里。玉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像眼睛，又像漩涡。
“这是我的信物。若遇到危险，或需要帮助，捏碎它，我会知道。”苏婉儿快速说，“但记住，不要完全信任我，正如我不会完全信任你。我们只是……暂时的盟友。”
她后退一步，脸上重新浮起那种温婉的、无懈可击的笑容：“林姑娘，今日能与你相识，是婉儿的荣幸。日后若有闲暇，欢迎来苏府做客。”
说完，她翩然转身，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林柚站在原地，掌心的玉牌像块烧红的炭。
【系统！】她在心中狂喊，【扫描那玉牌！分析苏婉儿刚才的话！】
【扫描中……】
【玉牌材质：普通和田玉，内含微型符文阵列（功能：定位、单向传讯）】
【符文技术等级：超出本世界当前文明水平200年以上】
【分析苏婉儿话语：真实性87%，隐瞒关键信息概率100%】
【警告：检测到第三方干预势力介入，世界线复杂度提升】
【世界线变动率：22% → 35%】
第三方势力……
林柚握紧玉牌，只觉得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紧，而她和谢凛，都是网中的猎物。
“她跟你说了什么？”
谢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林柚摊开手，露出那枚玉牌。
谢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他拿起玉牌，指尖拂过那个诡异的符号，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观星阁’的信物。”
观星阁？
林柚茫然地看着他。
“一个传说中能窥探天机、干涉命数的神秘组织。”谢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前朝覆灭前，最后一位国师便是观星阁出身。本朝开国后，太祖皇帝曾下令清剿，观星阁销声匿迹百余年……没想到，竟是真的存在。”
他看向苏婉儿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苏婉儿若是观星阁的人，那她接近靖王世子、又与我虚与委蛇……图谋的恐怕不止是朝堂权势。”
更大的阴谋。
林柚只觉得头皮发麻。原著里根本没有这条线！这个世界到底被改成了什么样？
“收好它。”谢凛将玉牌放回她手中，“但别轻易使用。观星阁的东西，代价往往超出想象。”
林柚点头，将玉牌贴身收好。
就在这时——
“咻！”
破空声骤响！
一支弩箭从黑暗处疾射而来，直指谢凛后心！
“小心！”林柚想都没想，整个人扑了过去——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
剧痛从肩胛处炸开，林柚闷哼一声，软倒在谢凛怀里。
“林柚！”谢凛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混乱瞬间爆发。
“有刺客！护驾！”
“保护谢大人！”
侍卫的呼喊、女眷的尖叫、杯盘碎裂声混杂在一起。谢凛抱着林柚疾退到柱子后，撕开她肩部的衣料——弩箭深深没入，血正汩汩涌出。
“别……动……”林柚疼得脸色煞白，却咬牙抓住他的手，用口型说。
谢凛的手在颤抖。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药粉一股脑倒在伤口上，又撕下内衬衣摆紧紧包扎。
“坚持住。”他的声音嘶哑，“太医马上就到。”
林柚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见他心脏狂跳的声音。
原来他也会慌。
这个认知莫名让她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刺客很快被制伏——是混在乐师里的一个伶人，被擒时咬破了齿间的毒囊，当场毙命。死士。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宴席草草收场。
太医赶来时，林柚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抬上软轿，感觉到谢凛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马车颠簸中他低沉的、一遍遍的安抚：“很快就到……别睡……”
再醒来时，她躺在听竹轩西厢的床上。
烛火跳动，窗外的天还是黑的。肩部的伤口被妥善处理过，裹着厚厚的纱布，疼痛减轻了不少，但动一下还是钻心地疼。
床边坐着一个人。
谢凛。
他换下了那身玄色锦袍，只穿着素白中衣，外袍随意披在肩上。长发未束，散在肩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样东西——
是那两块玉佩。
他的那块，和林柚的那块，此刻并排躺在他掌心。断裂的边沿几乎完全吻合，在烛光下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林柚的睫毛颤了颤。
谢凛立刻察觉，抬头：“醒了？”
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声音沙哑，但眼神很亮，像燃着一簇暗火。
林柚想点头，却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
“别动。”谢凛按住她没受伤的那侧肩膀，“太医说箭上无毒，但伤得不浅，需静养月余。”
他顿了顿，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为什么替我挡箭？”
林柚看着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用口型说：【因为，你不能死。】
谢凛的呼吸滞了一瞬。
“傻子。”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我死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但你……”
他没说下去。
烛火噼啪一声。
谢凛将两块玉佩放到林柚枕边：“这两块玉，原是一体。二十年前，先帝将它赐给我母亲——那时她还是个不受宠的妃嫔。后来母亲遭人陷害，被打入冷宫前，将玉一分为二，一半留给我，另一半……”
他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她让贴身侍女带出宫，说是要交给一个能护我周全的人。”
林柚的心脏狂跳起来。
“那个侍女出宫后便失踪了，玉佩也不知所踪。”谢凛的声音很轻，“直到我看见你颈间这块。”
他俯身，靠近她，近到呼吸可闻：“林柚，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这块玉？”
林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她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说她是为了任务才接近他？
他会信吗？还是会把她当成疯子？
【系统……】她在心中求救。
【警告：禁止向本世界角色透露系统及穿书信息，违者将立即抹杀】
【建议：采用模糊话术，引导对方自行推断】
模糊话术……
林柚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蓄满了泪水——不是装的，伤口实在太疼了。
她抬起没受伤的手，在谢凛掌心慢慢写：【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八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我只记得，这块玉从小就戴在我身上，娘说……这是保命的东西。】
半真半假。她不记得这个世界的童年，这是真的。玉佩是保命的东西，这也是真的。
谢凛的指尖微微蜷缩。
他看着她眼里的泪光，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肩部渗血的纱布。
许久，他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那就不要想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不管你是谁，从哪来，现在……你是我的人。这就够了。”
林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凛俯身，极轻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唇瓣温热，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睡吧。”他说，“我守着你。”
林柚闭上眼。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听见系统提示音：
【谢凛幸福值波动：-33 → -15】
【归因：1. 宿主舍身相救触发强烈情感冲击；2. 玉佩关联性确认增强归属感；3. 保护欲与占有欲双重提升】
【警告：幸福值短期内剧烈波动可能导致角色行为不可预测】
【重生记忆觉醒进度：9% → 14%】
【世界线变动率：35% → 42%】
黑暗中，谢凛坐在床边，看着林柚沉静的睡颜。
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正在渗血的掐痕。
是刚才听她说“因为，你不能死”时，他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
“林柚……”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像在念一句咒语，“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去你。”
窗外的月亮隐入云层。
夜还很长。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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