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是冷的,像铁板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林晚晴后背撞上去的时候,骨头都震了一下。她没叫,只是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嘴里有血味,铁锈混着咸腥,她知道是咬破了腮。
手腕在烧。
她低头,看见皮肤下浮起一行字——47:59:59。深紫色,像是用针一针一针扎进去的,数字跳动,每一下都像心跳砸在太阳穴上。
滴。
47:59:58。
她喘了口气,撑起手肘。掌心黏糊糊的,按在地上的不是水,是干掉的血。暗褐色,裂成蛛网状,顺着金属接缝蔓延过去,一直爬到墙角那具冻眠舱底下。
舱盖碎了。
里面躺着半张脸。
女人,眼窝塌陷,右眼没了,只剩个黑洞。左唇微微张开,像是死前喊了什么,声音卡在喉咙里。皮肤灰败,但轮廓……她认得。
母亲。
林晚晴的手指抽了一下。
记忆里母亲的遗体早就火化了。车祸烧得只剩骨灰,她亲手捧进盒子里的。
可这具身体……明明还在这儿。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晚晴……你终于来了。”
轻,软,带着点笑,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是母亲的声音。
可这声音是从她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她猛地捂住嘴,指尖压进唇缝,指甲刮过牙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眼前黑了一下。
回响直觉炸开——
画面闪现:同一间实验室,同一具冻眠舱。母亲睁着眼,手指在玻璃内侧划动,指甲崩裂,血一道道往下淌。她写的是:“别信我。”
然后镜头拉远,舱内监控时间显示:十八岁生日当晚,23:47。
正是母亲“车祸”发生的前一小时。
林晚晴猛地眨眼,画面消失。她盯着那具冻眠舱,呼吸沉下去,再抬起来时,已经稳了。
不是幻觉。
是警告。
她慢慢松开捂嘴的手,指尖沾了点唾液和血,抹在大腿外侧的布料上。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头顶传来水滴声。
嗒。
嗒。
蓝光从中央缓缓亮起,像某种活物在呼吸。一台巨大仪器悬浮在半空,外壳布满裂痕,内部有液体缓慢流动,泛着幽光。它歪斜着,一根支撑臂断裂,靠几根电缆吊着,随时会砸下来。
时间锚定仪。
她站起身,膝盖有点软,但没倒。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血迹上,发出轻微的黏响。四周散落着烧焦的研究日志,纸页卷曲发黑,字迹模糊。一台终端机靠墙立着,屏幕碎了,但边缘还有微弱电流在跳。
她正要走过去,阴影里传来脚步声。
谢临渊从柱子后走出来。
他没跑,也没喊,就那么站着,脸色白得像纸,左臂衣袖卷到肘部,符纹正在发烫,紫光一闪一闪,像快耗尽的电池。
两人隔着五步远,谁也没动。
空气里只有水滴声和仪器低鸣。
“这不是实验室。”林晚晴先开口,声音哑,“是坟墓。”
谢临渊看着她,眼神不躲也不闪:“是你母亲建的祭坛。她用你的身体做容器,重启仪式。”
“所以你等的从来不是我。”她盯着他,“是你心里那个‘她’。”
“是。”他点头,干脆得让人心口一紧,“但她失败了。现在你在这里,说明仪式还没完成。”
“那你为什么跟来?”她冷笑,“怕我毁了她的计划?”
“怕你死。”他说。
简单两个字,像刀劈开雾。
林晚晴怔了一下。
谢临渊已经转身走向另一侧:“数据终端在东区,核心区在西。你去查药剂和初始之画,我去找控制密钥。发现线索立刻呼叫,别擅自行动。”
“凭什么信你?”
“凭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他回头,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倒计时上,“上一个进来的人,三秒都没撑到。”
她说不出话了。
他没再看她,抬脚往深处走。背影挺直,步伐稳,但左手按着腹部,像是里面有什么在烧。
林晚晴站在原地,看了他背影一会儿,才转向终端。
屏幕裂了,但还能用。她输入密码,系统无反应。光标闪烁,跳出提示:
请输入初始印记持有者DNA样本
她从口袋摸出玻璃片,是之前割腕留下的碎片。对着掌心一划。
血涌出来,滴在感应区。
滴答。
系统识别通过。
屏幕刷新,弹出加密文件夹:《SR-901人体实验记录》。
她点开。
PDF首页跳出来。
受试者姓名:空白。
签署人:林晚晴。
签名笔迹——是母亲的。
签署日期:十八岁生日当天,20:15。
正是她放学回家,母亲抱住她哭着说“对不起”的那天晚上。
她手指僵住。
回响直觉再次触发——
画面闪现:她推开家门,书包还没放下,母亲冲过来抱住她,浑身发抖。她问怎么了,母亲只摇头,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她闻到母亲身上有消毒水味,指甲缝里有血。
当晚十一点,车祸发生。
她一直以为那是母亲预感到了死亡。
可现在……
她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那不是告别。
是交接。
她的身体,早在十年前就被签了名,成了实验品。
她缓缓合上终端,靠在墙上,闭眼。
冷。
不只是地面的冷,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
她睁开眼,看向谢临渊离开的方向。
警报突然炸响。
红光旋转,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金属关节咔咔作响。她冲过去时,谢临渊已经被按在操作台上,颈部静脉暴露,一支银色针管正往他血管里推淡金色液体。
初代X-7-Ω原液。
剂量条疯狂攀升:200%…250%…300%!
警示灯爆闪:“剂量超标!神经裂解风险极高!”
谢临渊在挣扎,肌肉绷得像要炸开,喉结剧烈滚动,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抬头看见她,眼里全是血丝,嘶吼:“快切断电源!别让系统完成同步!”
她扑向控制台,手指在面板上狂按,系统锁死。
弹窗跳出:
解锁方式:双生符纹共鸣(需两名符纹持有者同时触碰主控面板)
她猛地抬头。
谢临渊被机械臂死死压住,动不了。
她必须靠近他。
她冲过去,伸手去抓他的手。他反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她骨头捏碎。她没挣,另一只手按上控制台。
两人掌心贴住金属面。
符纹同时发烫。
她手臂上的闭合之眼开始跳动,紫光顺着血管往上爬。谢临渊的也一样,两道光在空气中交汇,形成一道蓝桥。
系统解锁。
“滴——权限通过。”
警报却没停。
反而升级。
警告:X-7-Ω主药剂已被自动防卫机制转移。剩余生存时限:48小时。
林晚晴猛地回头:“什么?”
屏幕上跳出倒计时:48:00:00。
她原本还有七十二小时。
现在少了整整一天。
谢临渊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抽搐起来,额头撞在操作台边缘,鲜血顺着眉骨流下。他瞳孔扩散,嘴里开始喊:“不要走……别走……”
不是对她说的。
是对十年前的某个人。
林晚晴蹲下身,想扶他。可就在她靠近的瞬间,一股强大意识猛地撞进她脑海。
不是声音。
是侵入。
像有人拿冰锥撬开她的头颅,把一段记忆硬塞进来。
母亲的声音响起,温柔,却冷得像霜:
“杀了他,仪式才能重启。他是最后的钥匙,也是最大的阻碍。”
林晚晴猛地捂住头,指甲抠进太阳穴。
回响直觉全面激活——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
一条时间线,谢临渊跪在雪地里,她一刀捅进他心脏,血喷在她婚纱上。
另一条,他替她挡下坠落的钢梁,临死前笑着说“这次换我走”。
再一条,他站在桥边,背后是火海,她转身离开,他纵身跳下。
每一次,她都活着。
每一次,他都死了。
每一次,她的符纹就更深一分。
母亲的声音继续:“你本不该有感情。爱是弱点,犹豫是失败的开始。你要成为容器,不是女儿。”
“我不是!”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鲜血顺唇角流下,滴在控制台上。
她抬起手,将血抹在主控屏。
低声说:“我不是你的工具。”
血迹渗入屏幕。
隐藏协议激活。
强制关机指令已发送
警报骤停。
红光熄灭。
实验室陷入黑暗。
只有时间锚定仪还在微弱闪烁,像垂死的心跳。
谢临渊躺在地上,呼吸急促,体温高得吓人。他嘴唇发紫,手指蜷缩,嘴里还在喃喃:“别走……求你别走……”
林晚晴翻找医疗柜。
空的。
只剩一支X-7-Ω,在角落的冷藏盒里,标签写着:稳定剂·最终剂量。
她拿起来,手指发抖。
回响直觉提示:若她使用此药,将在无防护状态下穿越下一个裂隙,极可能消散。
可若不用……
谢临渊会死。
她看着他痛苦的脸。
想起他说“我等的从来不是你”。
可此刻,他不是在等谁。
他是在死。
她拔掉针帽。
针尖对准他静脉。
手稳得不像自己。
药推进去。
他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击,然后慢慢放松。呼吸平稳了些,体温开始下降。
她正要收回手,他突然抓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她没挣。
他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涣散,却死死盯着她。
声音破碎,像从喉咙里撕出来的:
“别变成她……求你。”
她心口一紧。
像被人拿钝器砸了一下。
第一次,她感到恐惧。
不是怕死。
是怕有一天,她照镜子,看见的是母亲的眼睛。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的手还在发烫,青筋暴起,却死死攥着她,像怕她下一秒就消失。
她轻轻说:“我没想变成谁。”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他没再说话,手慢慢松了,眼睛闭上,陷入昏迷。
实验室安静下来。
只有倒计时在跳:47:12:03。
她把他抱起来,往出口走。他很重,但她没停。每一步都踩在血迹上,留下暗红脚印。
终端屏幕忽然亮了。
她没开它。
是自动启动的。
一个新文件夹弹出,标题是:
《初始印记:林晚星DNA分析报告》
她怔住。
妹妹?
她颤抖着手点开。
屏幕只显示一行字:
样本比对结果:与林晚晴基因相似度99.8%,但Y染色体存在嵌合现象。
她盯着那行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嵌合现象?
妹妹体内……有男性基因片段?
这不可能!
林晚星从小查病,血液、骨髓、基因全做过测序。从未提过这种事。
除非……
这份报告,是新的。
是母亲藏的。
是只有“初始印记持有者”才能看到的真相。
她抬头,看向通道尽头。
那里有一扇门,锈迹斑斑,门缝里透出微弱蓝光。
嗡鸣声从深处传来,越来越响。
像有什么正在苏醒。
她抱着谢临渊,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然后低声说:
“妈,你说这条路只能由我走……”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石头:
“可这一次,我要按自己的方式走完。”
她迈步,走向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