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进病房,光柱里浮尘缓缓旋转,像被搅动的星河。林晚晴睁着眼,盯着那道光。她没动,也不敢动。怕一动,这世界就碎了。
心电监护仪滴响。规律。平稳。和她心跳同步。
她眨了一下眼,睫毛轻颤。喉咙干得发疼,像有砂纸在刮。她想抬手摸脸,手臂却沉得抬不起来,仿佛骨头被抽空,只留下一层皮肉挂在架子上。
窗外,天已经亮透。一辆公交车驶过,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声音很真,真得不像假的。
她转动眼珠,看向床边。
空椅子。
椅面上,静静躺着一枚袖扣。金属边缘磨损,形状歪斜,像是被人从衬衫上硬扯下来的。血迹干了,呈暗红色,边缘微微反光。随着窗外光线流转,它轻轻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跳。
她盯着它。
很久。
然后,她右手手指微微勾了一下。指尖动了半寸,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确认自己还能动。
她还活着。
不是画中人。
不是祭品。
是林晚晴。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向枕头。
她慢慢抬起手,动作迟缓,像刚学会用肢体。指尖触到枕套内侧,布料柔软,却有一处微微凸起。
她掀开一角。
红线绣的花。
野菊。
线头歪的,针脚乱,像是赶时间,或是手抖着缝的。不是机器打的,是人一针一针,亲手缝上去的。
她呼吸一滞。
眼前闪过谢临渊的脸。不是画里那个冷血的未婚夫,也不是镜中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是那天夜里,他坐在她房门外的台阶上,低头抽烟,烟灰快烧到手指也没察觉。她问他:“你为什么非娶我?”
他没抬头,只说:“野菊开在坟头,也开在路边。没人记得名字,可它年年都活。”
她当时没懂。
现在懂了。
这朵花,是他留下的记号。告诉她:你来过。我来过。我们真的存在过。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朵花,指腹蹭着粗糙的线头,像是在碰他的手。
胸口突然闷痛。不是伤口,是心里。
她撑着手臂,一点一点坐起来。动作牵动胸前的伤,疼得她咬住下唇,额头渗出冷汗。她没停,继续往上撑,直到背靠上床头。
她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床头柜。
手机在那儿,屏幕亮着。
时间显示:上午9:48
她瞳孔一缩。
婚礼当天。
不可能。
她明明已经撕了婚纱,插了骨刀,毁了画,走出了光门。
她拿过手机,解锁。屏幕滑开,应用都在,微信、浏览器、相册,全都正常。她点进日历——停留在婚礼当天。新闻APP推送的头条,还是“林氏千金今日大婚”。
她翻通话记录。没有术后随访,没有医生回访,没有妹妹的来电。
她伸手去抽床头病历夹,抽出一页。
空白。
没有名字,没有诊断,没有入院时间,没有主治医师签名。
像她从未被登记。
像这场苏醒,只是某个系统漏掉的残影。
她手指发冷。
这不是医院。
是壳。
是画崩解后,残留的皮囊。
她忽然想起谢临渊最后说的话:“这一次……我信你。”
不是命令,不是操控,不是布局。
是信任。
可如果她真的“赢了”,为什么手机停在婚礼日?为什么病历是空的?为什么这间病房,干净得像没人来过?
她低头看自己。病号服宽大,胸前缠着纱布,渗着淡红。她伸手,从床底拖出一个旧帆布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血色婚纱的残片。她把它拿出来,布角还沾着干涸的血。
她撕下一长条,开始一圈圈缠上胸前的伤口。用力勒紧。每绕一圈,都像在封住过去的软弱。她不是要当新娘。她是把这层皮,一层层剥下来,重新包扎。
她把袖扣拿起来,贴在掌心。金属冰凉,带着他皮肤的余温错觉。她将它塞进内衣夹层,压在左胸位置。紧贴着心跳。
然后她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张照片——是那朵野菊的特写。她点打印,等了三秒,打印机没响。她忘了这里没有外接设备。
她把手机放回床头,从包里抽出一张便签纸,用笔写下:“我看见了。我也来了。”
她把纸折好,压在枕头下,正盖住那朵刺绣的位置。
这是她的回应。
你来过,我知道。
我也要来了。
她下床,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心窜上来。她扶着墙站稳,腿还在抖。她没管,一步步走向门边。
就在她伸手要拧门把时,眼角余光瞥见病房角落的空气。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她知道,有一幅画,正在浮现。
街角,阳光斜照,梧桐叶影斑驳。她穿着米色风衣,背着帆布包,转身回眸一笑。风吹起她一缕头发,眼角有细纹,可眼神清亮,嘴角自然上扬,毫无表演痕迹。
不是血。
不是死。
不是仪式。
是活着。
落款处,一行小字:无期。
她站在门口,没动。
“我还没活够。”她开口,声音沙哑,像太久没说话。
话音落下,画中女子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她推开门,走出去。
走廊空荡。灯光白得刺眼。地面反着光,像镜面。她一步步往前走,脚步虚浮,却没停。
尽头是楼梯间。
她拐过去,看见一个背影。
黑色风衣,马尾低垂。那人靠在墙边,手里捏着一支烟,没点。
苏九卿。
林晚晴停下。
苏九卿没回头。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着,草稿箱里有两行字:
“画,没了。”
“但她醒了。”
她删掉第一句,又删掉第二句。最终锁屏,转身走进楼梯间。
脚步轻,却坚定。
监控摄像头在转角处,拍不到她进去的瞬间。
林晚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没追。她知道,苏九卿不会等她。她从来不是引路人,只是标记路径的人。
空气中残留一缕烟草味,没点燃,混着淡淡的松节油气息——那是画界残留的痕迹。
林晚晴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
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B3区·旧地铁维修道”。定位跳出三个结果。她选了最近的那个,步行15分钟。
她没坐电梯,走楼梯下去。
每一步都疼。伤口在渗血。她不管。
走出医院大门,晨风扑面。阳光照在脸上,不烫,却真实。她眯了下眼,抬手挡光。
街景正常。行人走路,电动车穿梭,早餐摊冒着热气。一切如常。
可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拦了辆出租车。
“去城西老工业区,废弃地铁入口。”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姑娘,那边封了好几年了,进不去。”
“能到最近的地方就行。”
司机耸肩,发动车子。
车窗外,城市流动。她低头看手机,屏幕忽然一闪,自动跳转到相册。一张照片弹出来——是那枚袖扣的特写。她没拍过这张。
她手指划过屏幕,照片消失。
五分钟后,手机再次闪动。这次是倒计时。
09:59:59
蓝底白字,无来源,无提示,自动悬浮在屏幕中央。
一秒一秒,往下掉。
她盯着它,没删,也没问。
她知道这是什么。
是重启的钟。
是系统的倒数。
是有人,正在重建“初始之画”。
车停了。
“就这儿,再往前路塌了。”司机说。
她付钱下车。
眼前是铁丝网围挡,锈迹斑斑。门被撬开,挂着一把断锁。里面杂草丛生,水泥路裂开,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洞口。
她走过去,弯腰钻进去。
空气骤然变冷。潮湿,混着铁锈和霉味。脚下是碎石和积水。她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束切开黑暗。
前方是隧道入口,墙上喷着褪色的“B3·禁入”字样。
她一步步往里走。
水声滴答。远处传来风啸,像是地下有东西在呼吸。
走了约十分钟,地面标识清晰起来:B3区·旧地铁维修道。
她停下。
就是这儿。
回响直觉突然刺痛太阳穴。她闭眼,画面切入:
谢临渊背靠墙壁,左臂垂落,手套不见,血顺指尖滴落。他喘着气,嘴角带血,冷笑一声:“你们拿不走……初始之画。”
三名黑衣人逼近,面具覆脸,手持金属钩索。一人挥臂,一棍砸中他后颈。他身体一软,被粗暴拖行。地面标识在视野中闪过:B3区·旧地铁维修道。
画面戛然而止。
她猛然睁眼,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掌心发烫,赫然留下一道红痕,像被火燎过。
她低头看手,又抬头望向隧道深处。
黑暗吞没了一切。
她没怕。
她把婚纱残布最后缠紧一圈,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水花在脚下溅起。
走了约二十分钟,隧道尽头出现一道金属门。门半开着,边缘焦黑,像是被炸开的。
她推门进去。
里面是个圆形大厅,中央摆着一台机械装置——像个老式投影仪,但更复杂。底座刻满符文,管线交错,连接着几块电池。
装置中央,嵌着一块画布碎片。
染血的。
边缘焦黑。
中央隐约可见,一名女子身穿血色婚纱,跪在废墟中,头微微抬起,像在仰望什么。
是她。
是“初始之画”的碎片。
装置屏幕亮着,蓝光流转,倒计时清晰:
09:57:21
机械音低沉响起:“初始之画·重构协议启动。目标:捕获残存意识体‘林晚晴’。”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机械音。
是人的笑声。
低哑,熟悉。
她浑身一僵。
“谢临渊?”她喊出声,声音在空厅里回荡。
没人回答。
她走近装置,伸手想碰那块画布。
指尖离布料还有半寸,突然警报响起。
红光闪烁。
机械臂从两侧伸出,尖端对准她脖颈。
她立刻后退,动作牵动伤口,血渗出来,浸湿了婚纱残布。
她靠在墙边,喘息。
画布碎片在装置中微微震动,像是有生命。
她盯着它,忽然明白。
他们以为她死了。
可她回来了。
所以系统重启。
所以倒计时开始。
所以有人,在用碎片,重建那幅画。
她摸了摸胸口的袖扣,金属冰凉。
“你来过。”她低声说,“所以我也会到。”
她不再看装置,转身走向大厅另一侧的通道。
那里,更深的黑暗等着她。
她走进去。
身后,倒计时继续:
09:5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