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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回响·幸存者的失语症

奇文桂瑞:我们的最终章没有再见

岁月如同一张巨大的砂纸,打磨着过往的棱角,也磨平了记忆的细节。那个盛夏的悲剧,在公众的视野里,已然成为一段被美化、被遗忘的“过去”。但对于亲历者们而言,那场大火的余烬从未冷却,它们潜伏在每一个相似的夏日午后,等待着将旧伤重新点燃。

“出道夜”之后的几年,练习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有人像陈奕恒一样,成了练习室里沉默的幽灵;有人像魏子宸一样,带着骄傲与才华,彻底消失在人海;更多的人,则选择了那条最安全的路——遗忘,或者说,强迫性遗忘。

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也成了小有名气的艺人,活跃在荧幕与舞台上。面对媒体,他们被训练得滴水不漏。

“四代的氛围真的很好,我们就像一个大家庭。”

“公司的培养模式很科学,为每个人量身定制了最适合的发展路线。”

“那些没能一起走到最后的兄弟,我们私下里也经常联系,感情一直很好。”

这些话术,像一层厚厚的糖衣,包裹着那颗早已腐坏的、名为“真相”的果核。他们患上了一种集体性的失语症——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不能说,也渐渐忘了该如何去说。语言的本能功能,在巨大的利益与压力下,彻底失效。他们用虚假的和谐,构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抵御着来自过去的、无声的拷问。

偶尔,在深夜的庆功宴散场后,某个喝多了酒的艺人,会拉着朋友,含糊不清地提起:“你还记得……那个叫魏子宸的吗?他写的歌……”

话音未落,旁边的人会立刻用咳嗽或玩笑打断他:“哎呀,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了,喝酒喝酒!”

于是,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带血的真相,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和着酒液,一同腐蚀着灵魂。

陈奕恒依旧是那个练习室的守墓人。只是他身边,多了些新的面孔。

一个叫王艺凡的少年,天赋异禀,却因家境贫寒,总显得有些自卑和急躁。他像极了当年的陈奕恒,拼命地练,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

一天,王艺凡又一次因为动作不到位而狠狠地砸向地板,膝盖磕得青紫。他趴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压抑着哭声。

陈奕恒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王艺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恒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这个场景,熟悉得让陈奕恒心脏骤停。多年前,他也曾这样问过张桂源。

他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天台上鞠躬的背影,想起了那份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名为“不甘”的骄傲。他终于明白,他守着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坟墓,更是无数个“王艺凡”的未来。

他没有像桂源那样,用温柔的谎言去安慰他。他只是蹲下来,扶着王艺凡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不差劲。但你现在的样子,很蠢。”

王艺凡愣住了。

“疼吗?”陈奕恒指了指他的膝盖,“记住这种疼。它不是为了让你认输,是为了让你知道,你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梦想也一样。别像个疯子一样只知道往前冲,要学会看路,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承认自己会疼,会输。”

这是陈奕恒,这个练习室里最沉默的守墓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后来者说出的、最接近真相的话。他没有成为炬火,但他用自己的伤疤,为另一个迷路的孩子,点亮了一盏警示的红灯。

故事的尾声,再次绕回了那个被遗忘的名字——魏子宸。

多年后,一个匿名的音乐博主,上传了一首修复版的demo。博主声称,这首歌是从一盘被遗弃的旧磁带里抢救出来的。

歌名,就叫 《盛夏的葬礼》 。

歌曲一经发布,并未引起轰动。它的旋律太过破碎,歌词太过晦涩,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绝望与控诉。主流乐评人对它嗤之以鼻,称之为“青春期无病呻吟的噪音”。

但这首歌,却在一个极其小众的、由前练习生们组成的匿名论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人知道是谁上传的,但每一个听过的人,都瞬间泪流满面。

因为他们听懂了。

听懂了那急促的钢琴声,是练习室里永不停歇的节拍器。

听懂了那压抑的喘息,是深夜独自加练时肺部炸开的疼痛。

听懂了那撕裂的高音,是梦想被现实一拳击穿时,灵魂发出的悲鸣。

听懂了那最后的、戛然而止的空白,是出道名单公布那天,整个四代练习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函瑞在巡演的飞机上,戴着耳机,将这首歌循环了无数遍。他关掉手机,望向窗外漆黑的云层,泪流满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远在小城的张桂源,在一个午后,偶然听到了这首歌。他静静地听完,手里的柠檬水杯,微微颤抖。他没有哭,只是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旧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页是空的,只贴着一张小小的、早已褪色的便利贴,上面是张函瑞小时候歪歪扭扭的字迹:“长大了要保护哥哥。”

而左奇函和杨博文,这两个此生或许再无交集的人,也分别从不同的渠道,听到了这首属于他们那个夏天的、共同的挽歌。

左奇函在录音棚里,一遍遍地听着那撕裂的高音,一遍遍地回想着杨博文最后那句“你只是一团火,烧完就走了”。他终于明白,那首歌,唱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杨博文在画室里,将这首歌的音轨,导入自己的音频可视化软件。他看着那些随旋律跳跃、破碎、断裂的光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镜墙前,无声崩溃的自己。他终于明白,那首歌,是他与自己和解不了的、永恒的自画像。

【终章的尾声:我们的最终章,没有再见】

我们的最终章,没有再见。

我们的故事,也从未有过真正的结局。

它被篡改,被遗忘,被美化,被尘封。

但它又以另一种方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幸存者的失语里,在一首无人问津的歌里,发出着永恒的、悲怆的回响。

那个盛夏,终究是死了。

但它化作了一颗种子,在所有亲历者的心底,长成了一棵无法砍伐的、开满忧伤之花的树。

而我们,既是那棵树的种子,也是它永恒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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